回梧桐院的路上,沈归雁不让丫鬟跟随左右,刻意将脚步放得极慢。
夏意正浓。
这府内到处绿意盎然,百花齐放,一片青葱翠绿镶嵌在亭台楼阁之间,视野所到之处,全然一派生机勃勃,富贵奢华的景象。
然而,沈归雁却觉得到处都透着深冷和威胁。
高府大宅,从来只有利益,哪来真情?
高太君这心实在是偏得太明显了。
今天,甚至已经把话挑明。
从表面看来,高太君对府内的其他人都有所保留,但是对高御轩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高御轩不仅是高家嫡出的大少爷,更流着她娘家一族的血统,别说是高御轩了,也许就连当初高夫人嫁入高家也是一场利益的交换。
从另一方面来说,高太君和王凤鸣那一伙其实是一样的。
区别只在于高太君是理所当然,而王凤鸣则是名不正、言不顺。
无论是谁,她们的最终目的都是高家的家财万贯!
高御轩显然就是高太君用来巩固势力最有用的砝码,沈归雁自己就更不必说了。
她知道,自己充其量是一枚棋子。
她若是有用,将来就是一呼百应、富贵荣华;反之,就是遭弃!
到时候,别说王凤鸣是否会置她于死地了,单是被高太君弃之不管,就可想而知她的下场会多么凄惨。
往昔,至少还有那个傻子会不顾一切的挡在她面前,可现在……
她深深一叹。
心里头,有一股浓浓的失落,就像是从天堂到地狱的差别,明明已经竭力去忽略,可那种那感觉还是深深的烙在了心底,仿佛一根绳索,勒紧她的喉咙。
很不好受。
可,她又实在找不出一个难受的理由来。
接下来的几日,她不再傻傻的守望着梧桐院门口的方向。
反正,就连高太君都那么有把握的事情,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果然……
高御轩在离府五日之后,回来了。
那日,夜色已经降临,沈归雁用过晚膳之后,又让喜儿给她手上的伤口换了药重新包扎过便将人支退了,正准备脱衣就寝,那丫头忽然又匆匆忙忙的跑了回来。
“小姐小姐……”
“怎么了?大晚上干嘛一惊一乍的?”
“大……大少爷,他回来了……”
“……”沈归雁有片刻的怔愣,随即点点头,“哦,知道了。”
“?”
喜儿一时不解,特地跑到了她的面前,强调道:“小姐,我是说大少爷……是大少爷,他回来了。”喜儿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天恐怕就连瞎子都看出来了,自家小姐虽然默不做声,但却一直在等待。
现在,千等万盼的人终于回来了,怎么能是这个反应?
若是在前几天知道这个消息,或许沈归雁还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欣喜,但自从那日与高太君进行过一番交谈,得知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用什么心态来面对高御轩才合适。
所以,只能将所有的情绪都埋进心底,装作没有反应。
淡声道:“回就回了呗,这里是他的家,他回来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小姐……”
喜儿一急起来,习惯性的跺起脚。
不过,看到沈归雁淡然的模样,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赶紧的找来了一件衣服,然后手忙脚乱的过来替沈归雁更衣。
沈归雁被她这一系列
急切的动作弄得摸不着头脑。
“干嘛呢?你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做起事来颠三倒四的?”
沈归雁护住自己的领口,喜儿愈发极了,道:“哎呀!小姐……你这些天不是一直在等着大少爷回来吗?现在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他很快就会过来,你没沐浴也没梳妆……哎呀,反正是来不及了,那你好歹是换身好看点儿的衣服呀!”
沈归雁看着喜儿手中那件半透明的桃红色寝衣,嘴角不由得一抽。
这丫头真是……
不过,喜儿的做法她倒也表示理解。
主子得宠,丫头得势,这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是一样的。
所以,她现在已经落魄到需要穿这种遮不住肉的衣服去争取高御轩的恩宠这个地步了?
她一直在给自己催眠,没有后悔之前的决定。
她也不肯承认,她想念那个将她捧在手心里,凡事以她为中心的傻子!
她真的没有后悔!
可,这么点儿自尊心她还是要的。
她拂开喜儿的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笑道:“我现在穿的衣服就挺好,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可是,今天晚上,大少爷他……”
“你以为他要来和我睡觉,所以就让我穿这个?”
“我这不是……小姐,你就依喜儿这一次吧!你和大少爷闹得这样僵,你是不知道府里那些嘴碎的丫头在背后说得多难听,现在好不容易大少爷他回来了,你就穿得好看一点,伺候夫君不也是该的嘛?”
“他若真需要我伺候,那不管穿什么衣服最终都得脱掉的,何必麻烦?”
“……”
喜儿愕然,在反应过来这话中的深一层含义之后,小脸一红,说不出话来了。
主仆俩的对话也只进行到这里,只听见卧房的门被推开了,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说话的声音马上传入耳中,“大少爷,您用过晚膳了吗?要不要奴婢吩咐厨房去准备?”
这是秋萤的声音。
不愧是跟在高太君身边伺候过的,细致入微。
然后,是高御轩的声音,“不用,给我备水沐浴。”
秋萤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再然后,便听到房里有人进进出出的声音。
这个房间,是他们成亲时的新房,也是梧桐院里最宽敞的寝室,分为里外两间,中间用红木精雕的屏障隔开,只留一个圆形的小拱门,门上的纱幔并未放下,所以沈归雁坐在铜镜前,依稀能从镜中看到一屋子的小人围绕着高御轩打转,以及高御轩那张冷峻的脸。
其实,从他的脸上并不能辨别出他此刻的情绪。
可,落在沈归雁眼中,那就是一张臭脸!
她的心里顿时就不痛快起来。
他什么意思?
要么一声不响的消失,消失就消失呗,谁稀罕?!
有本事永远别回来啊!
一回来就摆脸色,她又不是他的出气筒!
她表面上毫无波澜,实际上心里却莫名的绕了这么多的弯弯道道,眼见他没有任何要搭理她的打算,她索性连头也不回,只顾梳着自己的长发,然后将雪花膏往脸上抹。
话说,梅君竹自制的这玩意儿效果还真不错。
这些天的睡眠质量不是太好,但抹了雪花膏之后,气色依然很好。
他们是夫妻,这会儿却连陌生人都不如!
沈归雁看到他身上穿的还是前几天出门时的那身衣服,可想而知他为了刘嫣
,有多么心力交瘁,她的心情莫名不爽;而高御轩看到沈归雁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也不是那么痛快。
更何况,他忽然恢复记忆,面对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妻子,难免无所适从。
她的心里头果然还是惦记着那个尤锦笙,所以不把他放在眼里。
两人各有所思,却谁也不去点破。
气氛,就这么僵了下来。
搞得屋里的下人都战战兢兢的,哪有这么奇怪的夫妻,丈夫回来了,做妻子的不热情的起身服侍,反而坐着一动也不动,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和谁赌气,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丫鬟们把浴桶里的水加满了。
高御轩这才将目光从沈归雁的后脑勺上移开,淡声道:“过来更衣。”
这是一个命令句,没有称呼。
秋萤得到了指示,马上带着两个粗使丫头来到他的跟前,伺候着宽衣解带,可手伸过去还没碰到他,便听到他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沈归雁,我和你说话,你聋了吗?”
沈归雁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微微一僵。
屋里的氛围顿时紧张起来。
丫鬟们纷纷垂下头,不敢去看高御轩的脸。
单从声音判断的话,他在生气。
而少夫人那边……
沈归雁还没有动静,可这不代表她感觉不到屋内的变化。
也真为难了这一群丫头了。
就连喜儿也是紧张不已,大气不敢出,却悄悄的扯了几下沈归雁的袖子,拼命的使眼色。
“你是怎么做人妻子的?看到丈夫回来了,你不过来伺候,就是这态度?”
高御轩的话,一句比一句更冷,沈归雁深吸口气,终归是两个人的事情,把这么一群不相干的人留下来看笑话也怪没劲的。
她终于放下手中的梳子。
啪地一声!
动静可不小。
以此证明,她也是有脾气的。
可她还是缓缓的转了身,一边朝着高御轩走过来,一边对着屋里的其他人吩咐道:“这里有我,你们都先出去吧,没有吩咐的话,暂且不要过来打扰。”
她的话,对那些战战兢兢的丫鬟来说,简直如同特赦。
屋里,顿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沈归雁径直走到他跟前,利落的脱他衣服。
按理说,两人什么亲密的关系都发生过了,为了表示自己真的一点儿都不矫情,她为他宽衣解带的动作很干脆,毫不犹豫的将他的衣服都扒了下来。
心间,莫名的疲惫。
那时一种……没有任何力气与他起冲突的疲累感。
所以,他说什么,她做什么便是。
谁让他这么理所当然。
她是他的妻子!
两人的距离倏地拉近。
沈归雁都始终保持平视,将目光落在他胸前的位置,明明还是熟悉的人,她却没有勇气抬头去迎视他陌生的目光,谁让他都不留一点儿时间给她准备,他们居然就成了这样。
高御轩却垂眸看着她。
长而卷的睫毛,下垂的时候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片扇形的阴影,也顺便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让人看不真切。
她这么顺从,倒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他还以为她会撒手不干,那么他就有了撒气的理由,可偏偏她这么温顺,让他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如此一来,他连找茬儿的理由都没有了。
可是,他到底又是为什么要找她的茬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