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沈归雁在书房门口徘徊了好几遍。
在敲门和直接推门而入之间犹豫了好久,最后选择了后者。
她给自己的理由是,她是这梧桐院的女主人,这里是她的家,里面的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她有什么好矫情的?直接推门会显得她比较理直气壮一些。
吱呀一声……
不轻不重。
不过,这声音已经足够惊扰了房中之人。
高御轩坐在红木精雕的书桌后,案几上摆放着烛台,烛火随她推门的动作摇曳了一下,将他雅秀的俊颜映衬得更加立体,他悠然的抬起眼,看到门口的人时,愣了一下,眉毛微蹙。
沈归雁望过去,只觉得这男人在一抬眸一垂首之间,眼底竟闪过一抹倾城之色。
她感觉自己的脸烫了起来,心跳加速。
只短短的一瞬之后……
心,倏地一窒。
在她的眼里,再能迷惑人的容颜也比不上他此刻手上拿着的东西对她的震撼更大。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手里捧的赫然就是一块崭新的灵位牌,而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握着刀子,显然是在牌位上刻着什么。
有一个认知,在沈归雁的心里飞快的形成。
高御轩正纳闷,毕竟这些天他们已经在沉默中达成了共识,他还以为这种互不理睬、互不侵犯的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谁知她竟主动到他这里来。
而且,黑着一张脸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的手抖了一下。
也许是在他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所形成的的习惯,这女人只要对他凶起来,他就条件反射一般有些后怕,更何况她现在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凶……
她气势汹汹的来到他面前,手伸过去,命令,“拿来!”
他一鄂!
低头看到自己还拿在手上的牌位,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几乎是本能的想要藏起来,那一瞬间他来不及去思考太多,下意识的记得不能让她看到,怕他看到。
却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沈归雁趁着他错愕之际,直接给抢了过来。
一看……
嗡的一声,她清晰的听到心中一直绷着的一根弦,断了!
爱妻刘嫣之灵位!
牌位上的这七个字,恍如一道惊雷,在她的脑袋里劈开了。
其实,她很能理解高御轩的所为,毕竟,他在娶她之前和刘嫣相爱过,三年前,刘嫣一家被满门抄斩,恐怕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高御轩在恢复记忆之后,第一时间便去找寻。
高太君说,找不到的。
最幸运,不过是找到一座矮坟。
看样子,果然如此!
当年,就算是刘知府站错了队,赔上一条命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但不得不说刘嫣何其无辜,就这样被连累了性命,死后还没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高御轩念及过去的情分,为她建一座坟,立一块灵牌倒也无可厚非。
古人就信这玩意儿,以为这样就能让逝者的灵魂得以安息。
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真的真的表示很理解……
可,爱妻,是什么意思?
她看到这两个字,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开始在身体里翻滚起来,揪成了一团。
高御轩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到面前的女人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莫名的紧张起来,试图解释道:“这个,其实是我……”
“你什么意思?”
沈归雁打断了他。
她的语气冰冷,抬起头来望向他的时候,那眼神仿佛淬
了毒的利刃,直接往他刺了过来,“高御轩,我在问你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他站在她面前,可以说是居高临下。
但,在她这样的目光下,他却心慌意乱,感觉自己越来越低,低到尘埃里。
他的心竟揪了一下……
“我……”他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的眼神太毒,他不敢看,只能将目光移到已经被她抢去的那块灵牌之上……
刘嫣的死,令他很难过。
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略表一下怀念。
灵牌上的那几个字,是他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刻上去的。
他不知该怎样来定位刘嫣在他心中的地位,他爱的女人死了,而他却痴痴傻傻的过了三年,时至今日才来正视这件事情,当年对刘嫣的承诺他还没忘记,他说过,今生一定娶她为妻!
刘嫣纵然是难逃一死,可当年却是为了拒婚而服毒自尽。
她以死明志,今生不嫁他人。
那她一定是想做他的妻!
死者已矣。
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仿佛只有在那灵牌上刻上这个妻字,才能稍微减少他心中的负疚感,是他负她在先,因为他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另娶她人。
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他以为自己理所当然,却没想到会在沈归雁的质问下无言以对。
在他的沉默中,沈归雁终于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来找他,忘记了之前有多潇洒,明明说好不在乎,他爱谁和她无关,他们不过是被迫绑在一起的两个人。
她才不在乎……
可是,他的爱妻……
两个字,就轻易的吞没了她的理智。
她冷冷的道:“高御轩,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你的妻子叫沈归雁,当初是你们高家求的亲,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把我娶回来的,我还没死呢!你弄这玩意儿是想闹哪样?咒我呢?”
“……”高御轩的俊眉又拧紧了几分,依然不说话。
他越是如此,沈归雁越是不饶人,举着手中的灵牌,在烛光中又看了个仔细,冷笑道:“哦……不好意思,看错了,这上面刻着刘嫣呢!她才是你的妻呢!如果她才是你的妻,那我是什么?当着我的面儿……高御轩,你欺人太甚!”
最后这几个字,她几乎是大声喊出来的。
声音够大了,气势才够强。
然而,喊到最后的时候,她却感觉喉咙像是被刀子切割一样,涩涩的疼着,一股酸意直冲嗓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哽咽了,所以才忍无可忍,将手中的灵牌一摔。
她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将胸中澎湃的那股酸意用除了哭以外的方式发泄出来。
哐当一声……
如此,便痛快了。
“沈归雁!”
接下来,她面临的是一声暴吼。
她不用眼睛去看,也能想象得到高御轩气得青筋暴起的样子。
呵!终于说话了,要不然她还要以为他哑巴了呢!
她激怒他,他一定是想和她算账的,可与刘嫣的牌位相比,找她算账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他俯身欲将牌位捡起,她却像早就料到了他这个举动一样,一脚跨过去,踩住!
他一愣,随即重新立直了身子,双目燃起熊熊怒火,像是要将她一起焚烧。
“你找死是不是?”
他彻底怒了。
即便她是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又如何?
在他的思想观念中,女子出嫁从夫,理应善解人意,宽容大度。
男人三妻四妾是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他还没有别的其他想法呢!
只不过就是一个刘嫣……
一个死去的女人,她都容不下吗?
他恼极了她,同时也恼了自己,难不成是前一段时间傻乎乎的被她奴役惯了嘛?否则他刚才为什么竟会有种做贼心虚,害怕她会生气的错觉?
这个跋扈的女人,她得理不饶人,他为什么心虚?
他对她用了这么严重的字眼……
找死!
沈归雁只感觉心里头一阵麻木,连痛的感觉都找不到了,所以她才能如此坦然的笑起来,越笑越起劲,却也是越笑越苍凉。
她挑衅道:“怎样?你还要杀了我不成?可惜了……就算你杀了我,你心爱的刘嫣也回不来了,谁让她是罪臣之女,那就是死有余辜,太君和侯爷当年不让你和她在一起,实在是太正确了,一个女人……她连自己都祸害了,难不成还要让她祸害整个高家吗?”
“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我有哪个字说错了吗?你那么爱她,尽管去爱好了……但是你给我记住,你的妻子叫沈归雁,这辈子也轮不到刘嫣!”
沈归雁觉得,她一定是疯了!
否则,她和刘嫣素未谋面,为何要句句针对?
她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了?
她想,也许是气糊涂了,反正她一定不是在嫉妒!
刘嫣已经死了,她才不会嫉妒一个死人!
她又为什么要嫉妒?
她根本就一点儿也不在乎高御轩,他还傻着的时候,倒还有几分可爱,现在的这个高御轩,在她眼中根本就是陌生人一个,她才不在乎一个陌生人,一点也不!
就像,他也完全不在乎她一样!
如若真有那么一点点在乎,他又怎么会在她踩着刘嫣的牌位不肯松脚的时候,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将她狠狠一甩,任由她跌落在地。
毫无防备,很疼!
可,她却死咬着牙根,不肯哼出声来。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弱者,在嘴皮上占了那么一点儿便宜之后,马上被他武力镇压了。
他还真下得了手!
她用手撑住地面,不想自己狼狈的样子落入他眼中,想要自己站起来。
是不是,他将刘嫣的牌位捡起,那心疼的模样太刺眼了呢?
一定是的!
否则,她还没站稳,怎么就被刺得头晕目眩,整个人直接栽倒下去,在失去意识得前一秒,好像并没有感觉到疼,隐隐听到有人在叫她,叫她娘子……
是错觉吧?
她知道,那个呆子,回不来了。
夜,越来越深了。
梧桐院的下人都已经休息,有人在隐约中听到有争吵声从书房传来,却没人敢去管,高御轩也没惊动其他人,焦急的请来了府里的大夫,大夫诊治过后,他蓦然一僵。
“钟大夫!”
“是,大少爷……”
шшш▪тт kan▪C〇
钟大夫唯唯诺诺的,不明白为何大少爷在听明少夫人的情况之后竟露出这样捉摸不透的表情,他便什么也不敢说了,只听候吩咐。
高御轩长长的吁了口气,最终还是摆摆手。
“算了,你下去吧!今晚上的事情……别惊动了太君!”
钟大夫一鄂,还未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他又接着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情,我会亲自去禀明太君。”
“是,大少爷。”
钟大夫收拾好医药箱从梧桐院离开,却不料刚出门就被人强行带去了凤鸣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