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腾飞悄悄绕过人群,挪到了小晚的身后,轻声问她:“你在看什么?”
声音从背后传来,小晚晃过神,怔怔地看着他。
卫腾飞神情凝重,他又问:“你在看皇上吗?”
“看皇上?我看他做什么?”小晚反问。
见她的双眸虽然没有光芒,但干净透彻,并没有掺杂怨恨,卫腾飞稍稍松了口气。
“对不起,是我想太多了。”卫腾飞道,“一会儿宴席散了,我送你回客栈。”
他低头见霈儿正看着自己,小家伙肉嘟嘟的脸上是善意的笑,他不禁蹲下,对霈儿道:“骑到伯父肩膀上来可好,这样看得更清楚些。”
霈儿很乖地看看娘亲,要征得她的允许,小晚则想起了凌朝风曾经把儿子扛在肩头的模样。
一言一笑犹在眼前,却已是生死相隔,心中是剧烈的痛,她摇了摇头,将儿子拢在身边,和气地对卫腾飞说:“皇宫里好多规矩,我这一天紧张极了,将军您看其他人都是规规矩矩的,怎么好让霈儿骑在您肩膀上,我也不能给皇后娘娘丢脸。”
卫腾飞不勉强,笑道:“之后我在宫外等你,我送你们回客栈。”
另一处,毕丞相带着一双儿女,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不仅仅是他,还有其他渴望把女儿嫁入将军府的,都发现卫腾飞在和一位素衣小娘子亲昵地说话。
毕丞相已经从儿女口中知道,这位娘子,就是凌出的嫂子,是凌霄客栈凌朝风的妻子,而凌朝风身故不久,她如今已是守寡之人。
“好几次见卫腾飞进出他们下榻的客栈。”寒汐对哥哥道,“他与凌夫人是故交吧。”
毕振业想了想,不知是不是想安慰妹妹,他应道:“也许和凌朝风是故交,是为朋友照顾遗孀。”
卫腾飞看待小晚的目光,谁都能察觉出几分与众不同,就连皇后看在眼里,也是信了皇帝的话。
然而哥哥从未向她表露过,倘若哥哥来求她帮忙,她该怎么办?小晚那样深爱着凌掌柜,只怕这一生,都无法再接受其他人。
随着皇后的轻轻一叹,最后一发烟火窜入夜空,将整个皇宫照亮。
霈儿仿佛故意指引母亲向上看,光芒闪耀的那一边,正是宣政殿,飞檐之上,蹲守着威武霸气的神兽。
小晚的心猛然一颤,可是,她再怎么聪明,再如何有灵性,也想不到此时此刻,她的夫君正困在这神兽石像之中。
凌朝风已经离开了,回到了宣政殿屋檐上,在他眼里看见的,是卫腾飞和小晚并肩站在一起。
卫腾飞身形高大威猛,越发显得小晚娇小瘦弱,身边分明站着可靠的男人,可她却看起来孤零零的。
凌朝风的心隐隐作痛,仿佛他还在人间,明明过去的千年万年里,他从不知道心痛是什么感觉。
烟花谢幕,帝后携手返回大殿,众臣与女眷也纷纷归来。
只见毕丞相带着毕寒汐走上来,终于找到机会与卫腾飞搭讪。
寒汐温文有礼,窈窕的身体支撑着繁复华丽的裙衫,她低垂眼帘,规规矩矩地站在人前。
毕丞相含笑向卫腾飞引荐:“卫将军,这是小女寒汐,与犬子振业。”
小晚领着霈儿,与众人欠身致意,便随人群往里走,那边有皇后身边的人专门带着她,好叫她在这样的大场面上不会太惊慌。
毕振业看见卫腾飞的目光,追随着小晚而去,他虽未婚娶,也懂什么叫情意,卫将军这样关切,显然不寻常。
“将军有礼。”
兄妹二人向卫腾飞行礼,他这才把目光转回来,只见毕丞相挤开了儿子,似乎故意将女儿推到他的面前,好让他看清楚小姐的容颜。
堂堂丞相,本该高高在上,看尽天下男子也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可他沦落到这般地步,巴不得赶紧把女儿送出去,可见新君把这班老臣逼成了什么样。
在卫腾飞眼中,项润虽然年轻,可他仿佛是天生的帝王,甚至比他的父亲更有魄力。
并非爱屋及乌,因为妹妹才只看得见皇帝好,在卫腾飞看来,作为皇帝,项润有足够的手腕,只是他的心还不够硬。
然而寒汐吓坏了,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她从不会什么谄媚讨好的功夫,哄得娘亲祖母疼爱,那是融在身体里的血脉亲情,她只需做本来的自己,便是人人都会爱她。她从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取悦一个人,甚至让一个人看上她。
毕振业强行越过父亲,挡在了妹妹身前,恭恭敬敬地对卫腾飞说:“卫将军,学生前日拜读一本兵书,有多处不解,若能得您指点一二,是学生的荣幸。”
既然有人来解围,卫腾飞立刻就应下了,顺着毕振业说的话,两人一道回宴席上去。
毕丞相自然恼羞成怒,碍于这是在宫里,不敢对儿子发作,至于卫腾飞的态度,他倒觉得没什么不正常。
宴会已在终曲,不多久,帝后离席,有宫人来邀请小晚,她便在众目睽睽下,带着儿子往涵元殿走。
而列席之人,早已明白,这位穿着打扮不合时宜的素衣小娘子,是中宫的座上宾。新皇后与她的婆婆一样,都是率性之人。
涵元殿外,小晚带着霈儿,再次向似烟行礼,似烟则道:“我原想请你进宫,一道热闹热闹,没想到却把你给拘束了,这一整天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小晚,委屈你了。”
小晚忙道:“多谢娘娘,让我大开眼界,霈儿玩得很高兴,吃了好多好吃的。”
霈儿很机灵,跑来皇后的裙摆下,乖巧地说:“娘娘,下次我还想来。”
似烟这才觉得欣慰几分,得知哥哥要送小晚回客栈,便没多说什么,让小晚早些回去。
宫门外,宾客陆续散去,见卫腾飞站在马车下,不少人上来寒暄。
他虽有回应,可天生威严气势不苟言笑,旁人见此,也是不敢随意亲近。
直到宫人们领着小晚母子俩出来,卫腾飞竟是大步迎了上去,边上的人见此情景,心里猜得七八分,纷纷记下小晚这号人物,待回去打听打听。
“上车吧。”卫腾飞说着,一把抱起了霈儿,逗着他问,“霈儿困不困?”
这里人多,小晚不想彼此都尴尬,便上了车,由着卫腾飞送她去客栈,霈儿还真是困了,很快就在娘亲怀里睡着。
“将军。”小晚将儿子放下,掀起帘子,对坐在外头赶车的卫腾飞说,“想请您慢一些,我怕颠了霈儿。”
卫腾飞却说:“小晚,你不必对我这么客气。”
小晚道:“可我和将军,并不熟悉,我们既不是亲人,也不算朋友,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是啊,他们并不相熟,虽然似烟和小晚短短的相逢,几块绿豆糕就能定下一生的情意,卫腾飞和小晚却没有那么熟悉,一见钟情是真的,再见倾情也是真的,可……
“放烟火的时候,将军为什么问我是不是在看皇上?”其实小晚也很好奇,当时的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她很好奇别人能不能感受到,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人”。
卫腾飞倒也坦率:“小晚,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当时你的目光让我感到担心,我看过来的角度,你仿佛就是在盯着皇上,我很担心你心中仇恨他,要杀他报仇。”
小晚苦笑:“只怕不等我走到皇上面前,大内侍卫就把我死死按在地上了吧。”
卫腾飞愧疚地说:“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小晚却道:“将军也没有误会,我今晚虽然没想过要杀皇上,可是我对他的恨,从没减少或是放下。我只是想,杀了他又如何,凌朝风不会回来,而皇后娘娘就要失去丈夫,经历和我一样的痛苦。”
“小晚,你的心怀这样大。”卫腾飞很是动容。
“也不是,是明知道自己没法子报仇,就用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小晚凄凉地一笑,“倘若是个平常人,我早就去拼命了。”
卫腾飞看着她,他一直期待小晚展颜,期待她能像从前那样欢喜的笑,如今笑容是有了,可这样的笑容,比泪水还要苦,不如不笑的好。
“等二山考了功名,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小晚靠在车厢上,这一下的笑容,总算带了几分欣慰,“将军,我们家二山很争气,听说上回学历他考了头名,会试一定能通过,就等着中状元了,我家相公没有白疼这个弟弟。”
卫腾飞默默地听着,不知该如何把话接下去,小晚虽然不排斥他的存在,可是他们即便靠得这么近,即便坐在一架马车上,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小晚把自己藏起来了,不再是那个见了谁都热情活泼的小娘子。
就在卫腾飞把小晚送到客栈的功夫,毕丞相也带着儿女回家了,他一进门就呵斥儿子跟他走,寒汐见这架势不对,便跑到正院去找母亲。
毕夫人听说父子俩要呛起来,拖着病弱的身体闯来,刚进门,就见丈夫一巴掌扇在儿子的脸上,她疯了似的冲上来,把儿子挡在身后:“你想干什么,你要杀了他吗,不如你把我们母子一道杀了,反正你的小儿子回来了,你要给他报仇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