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村庄,没有田野,没有民居,没有森林,甚至没有任何草丛灌木,就只是一大堆人和一大堆狼混战……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红彤彤的血肉在横飞,而天空的月亮,正一口一口快意地吸取这透明的鲜血,变成自己的养分,也因此,就膨胀得更大更圆更光亮了。
这世界上,只剩下一场战争。
却没有人来得及分辨其真伪。
帝辛凭借惊人的力气开路,玄王和飞廉等主力将领一次次往上冲,众人都奋勇向狼群身上招呼,很快,群狼的杀气就慢慢减弱了。
狼群,开始溃散。
帝辛高呼:“众人听令,一鼓作气将群狼彻底歼灭!”
“杀……”
“杀……”
震天价的杀声中,狼群一片片地倒下去。
就在这时候,又有人惊呼一声:“天啦……”
只见那红色的月亮,就像一大包满满的血浆,忽然被人撕破了一条口子,不知道多少鲜血劈头盖脸地向众人头上淋下来。
天空中,仿佛下起了一股鲜血的大雨,众人的鼻端,也是一股巨大的血腥气迅速蔓延。
与此同时,头顶银光闪闪,只见无数的群狼从月亮上空飞跃下来,冲着一万多士兵,张开了它们的青面獠牙。
“天啦,杀天狼……”
“杀天狼……”
“杀天狼来了……”
天狼,总是血月的最佳伴侣。
血月之夜,群狼现身。
好像全世界所有的狼,统统从月亮上跳下来了。
它们张开嘴巴的时候,能看到一尺多长的白森森的牙齿,就像是一把把的钢刀,毫不留情地就像大商将士们的脖子上啃去。
帝辛怒吼:“列阵,列阵……”
单个人的士兵当然无法兑付这么可怕的巨狼。
唯有成阵,才能以群体的力量对抗。
训练有素的将士们立即成阵,可许多人根本来不及,或者反应稍慢,就倒在了那一尺多长的青面獠牙里。
惨呼声,此起彼伏。
可是,很短暂很尖锐,死者,几乎都是一声之后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阵容,根本无法列队。
狼群,肆意在人群中冲撞,奔走,屠杀……将士们的矛盾一次次举起又一次次的溃散,然后,成了一群群待宰的羔羊,就像一茬一茬的韭菜般倒下去。
这一次的死伤,何止是之前的一两倍?
眼看一万六千人马,这样下去不久就会彻彻底底全军覆没。
为首的,是一只巨大的白狼。
巨大的白狼,往往是群狼之中的狼王。
它几乎有一丈多长的身躯,有两尺长的獠牙,它每一次扑杀都伴随着一声嚎叫,威力惊人,所向披靡,每一次下去,便是七八人倒下去……
而它身后,狼群们都紧紧跟随,竟然如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天狼阵。
这支狼,竟然懂得阵势。
它们将大商将士彻底分割,完结,让他们在来不及组队之前,已经一茬一茬地倒下去了。
一干阴阳师出尽法宝也不管用了。
有的大声念咒语,有的扔出一颗颗独家珍藏的迷药,有的挥舞各种武器……可是,狼王很快发现了这支主力军,它忽然停下来,一双绿油油的狼眼瞄准了阴阳师的队伍。
阴阳师们也算是见多识广,可是,当他们看到这双绿色的眼睛时,都不由得浑身战栗——这哪里是一只狼的眼睛啊,这简直是地狱里散发出来的死亡之光,幽深,阴冷,仿佛你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被里面的死亡之气所彻底吞噬。
阴阳师们,匆忙躲避。
阴阳师们一溃败,大商将士就更加不能成军了。
虽然人数众多,可不能成阵的就是乌合之众了。
帝辛挥舞着一把长矛,所有狼群都无法近身,可是,他却停下来。
他忽然想起牧野之战。
当年,周武王君臣联合了上百个小小的方国,号称率领十万大军打到牧野,直逼朝歌。仓促之下,来不及调回大军,他只好临时组织一批奴隶和朝歌的平民迎战。
那一战,几乎整个朝歌的民众都出动了。
可是,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当然不能代表兵力的强大——事实上,这些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民众,本质上便是一群乌合之众,稍微一看到有人流血死亡,立即就溃不成军了。
牧野之战的失败,在所难免。
他当时却并不心服口服,老觉得自己是被上天所惩罚,是遭遇了不公平的待遇,是被大商的民众甚至是朝歌的民众彻底辜负了。
他很长时间和崇祯一样,都认为:君非亡国之君,臣却是亡国之臣。
他认为,是那些奸臣辜负了自己,比如微子,比如费仲,比如那些言不由衷光说漂亮话却干不了多少大事的大臣比干等人。
他一度对这些大臣深恶痛绝。
直到他读了《甲申三百年祭》。
如醍醐灌顶一般。
他曾经和吴所谓有过两三次详谈,都是围绕这个问题——这天下是帝王的天下,大臣和百姓在关键时刻,真的会替你卖命吗?
答案,是很明显的。
无论是夏朝末年,还是商朝末年,还是周朝末年,以及后来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元明清……每一个王朝的末年,无论君王们如何焦头烂额,如何悲惨哀嚎,都找不到多少风雨同舟的忠臣。
一如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的时候,沿途的民众都是看稀奇,看热闹,有些还鼓掌叫好——谁会挺身而出去担心清政府的安危呢?
彼时,大清堂堂皇皇,天朝上国,太后大臣们的物质生活达到了惊人的穷奢极欲的地步,可彼时民众的生活水平那真是吃糠咽菜还食不果腹。
饭都吃不饱,我管你这个政府是不是要灭亡?
你存不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吗?
你统治我吃不饱,没准换一个接盘侠,我们会稍微好一点呢?
虽然历朝历代都证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民众们会集中全力崇拜一个人,推举一个人,将他捧上九五之尊的宝座,然后,再看着他奴役所有人——但是,这又如何呢?
民众如女人,总相信这世界上迟早会有爱情——迟早会有奇迹。
统治者说不定大发善心呢?
统治者说不定真的爱民如子呢?
统治者说不定真的轻徭薄赋呢?
毕竟,总要有点希望,不然,这漫长的蝼蚁一般的一生怎么熬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