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五姨太的坟头上揪了一棵小草下来,转身慢慢走了回去。
走到下山的路口李妈才开口问道:“怎么不叫醒姑爷?这在大风口里睡觉,人会睡傻的。”
沈婵儿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淡然道。
“他自己有分寸。”
听到两人脚步声渐行渐远,南荣锋慢慢睁开眼睛,拾起地上沈婵儿遗落的一小块方巾,可能是她刚刚揪下那棵草时候不小心掉下来的,他嗅着上面的芳香,并没有叫住她,他也不知道在这个地方,该跟她说些什么。
沈婵儿回到院子里,将那棵草小心翼翼的夹在书本里,想着压成书签,以后看到它,也能想到五姨太来。
今儿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天的小雨,小雨润物细无声,站在窗边似乎能听到雨滴渗进干土里的声音,今年果然要大旱了,听说九亲王最近很忙,正在筹备粮食,解救重灾区的灾民,京城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不过南荣府在朝廷军中当值的子弟,也忙了起来,争取平稳的过度这次旱情。
沈婵儿端着一把雨花伞,站在院子里窗前的海棠树下,仰头看着满树茜素红一般的海棠花,透过伞下可以看到她的小脸儿,甚至让这一树的海棠都失去了它的颜色,她情不自禁笑了笑,伸手接住被雨水打下来的花瓣,凑在鼻端嗅了嗅,似乎还有海棠淡淡的清香。
这样宁静的院子里,忽然闯进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踩水声,噼噼啪啪,沈婵儿应声转身瞧过去,只见是刚刚被人叫出去的幼柳,顶着雨气喘吁吁的跑回来,雨水打湿她整个人,一直很调皮的发丝此刻已经被雨水贴在了脸颊上,她看到沈婵儿后站定,双手拄着膝盖,大口喘气着说了一句话。
沈婵儿手里的雨伞飘飘扬扬落在了地上,伞柄处的碧玺石泡在了水坑里,一双脚顿时跨过雨伞,拖着地上的泥水,奔向大门。
“小姐您慢着点!”
李妈在后面喊,却拦不住沈婵儿的脚步,她推开大门的双手不知是被雨水冻的,还是吓的,已经抖的拿不稳门把手。
出了门就看到守在门外如钢枪的两个侍卫,见到她出来,横出两柄剑出来,恭敬的道。
“七将军吩咐过,少夫人不可以走出这道门。”
沈婵儿的脚步堪堪向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坐在地上,李妈和幼柳一边哭一边扶住她,她们俩劝了她什么,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在心里念叨着一句话。
晚了,她还是晚了一步。
被两人扶进屋里,沈婵儿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一阵阵发抖,一阵阵惊慌失措,脑子里全是幼柳刚才的声音。
“咱们沈府出事了!”
“不知是谁私自调用了咱们将军的镇南大军,险些攻进京城来!”
“咱们沈府……沈府……满门抄斩……”
可能是淋了雨,沈婵儿当晚就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又满嘴说胡话,忙的整个院子人仰马翻,担心有人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可就忙坏了李妈和幼柳,寸步不离地看着沈婵儿,一个换一个的守着,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她一步。
大院那边似乎得到了消息,几位夫人都是派人来探问,但本人却没有来,李妈和幼柳红肿着眼睛相互望了一眼,叹口气。
现在沈府正是多事之秋,别人躲之恐不及,又怎么会真心过来关心关心自家小姐。
自从今早在后山上见到南荣锋之后,李妈就没再见到南荣锋回来,不知是不是朝廷里忙了起来,本来她怀疑连姑爷都躲了出去,不想管沈婵儿的事情,但是打听之后方才放下心来,原来南荣府的所有子弟都没回来,外面恐怕忙乱的紧。
沈婵儿迷迷糊糊发着烧,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恍惚听到外面噼里啪啦落雨的声音,她像是开口说了句话,又像是在梦里一般,搞不清现实与梦境,只感觉不断有人走过来,毛巾,银针都往她脑袋上招呼,身上难受的紧了,她也能恍惚意识到,可能是生病了。
梦里很温馨,让她不忍心醒过来,她飞奔在树下扑蝶,一个温暖的女人一直坐在榕树下做女红,偶尔听到她的惊笑,抬起头看好脾气的看她一眼,再低下头去咬掉红线,远远的走来一个男子,伟岸的身躯总是能让她想依靠上去,寻找安全感,男子会掐着她的鼻子笑道:又调皮,哪里像个女孩子家。
这是……这是她在沈府六年之间发生的事情,就像在昨天发生过一样,她恍恍惚惚的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下一秒,她便惊叫起来。
铺天盖地的羽箭朝她们三人射过来,男子将他们母子护在身后,却万箭穿心,那个温暖的女人更是惊叫一声扑上去,也迎上了羽箭的尖锐,她只觉得眼前一片红,哪哪都在流血,哪哪都是刺眼的鲜红,比起那茜素红的海棠树来,要鲜艳的多。
她哭叫起来,使劲的伸手,却怎么都抓不住眼前的两个人,就像有什么东西不断抽走她身上的温度,直到冰凉刺骨。
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摇晃她的肩膀,梦里,现实,现实,还是梦里,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被人大力的摇醒,她冷不丁的抽了一口气,总算是醒了过来,却是眼皮发肿,脸上滚烫。
看到床前站着的人,她有些恍惚,缓缓眨了两下眼睛,险些晕过去,那人立马用一根银针封住了她的穴道,沈婵儿只觉得头里一阵清凉,刺激的她慢慢睁开眼睛来。
她眼神空洞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床前的男子叹了口气,静静的道:“跟我走吧,也许你会好过一点。”
沈婵儿迟钝的眼神瞟了瞟,发现幼柳和李妈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她又将眼神挪到男子的身上,等着答案。
男子向后看了看,道:“我怕她们大惊小怪的,让她们休息一下。”
沈婵儿开口,却发出了鬼魅一般的声音。
“我想回沈府看看。”
男子堪堪向前走了两步,将脸色映在月光之中,赫然露出郑白羽俊朗的面容来,沈婵儿只是淡淡的瞧着,等着他回答。
郑白羽道:“不行,现在沈府被收押,你已经嫁到了南荣府,这次抄斩不能波及到你,但是若是你现在回去,事情就不好办了。”
沈婵儿觉得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却不知道眼前怎么就模糊了,心里的委屈为什么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想扯扯嘴角,却发现丝毫力气都没有,她再次出声,竟然带着颤抖。
“他不让我出门。”
听她话里的委屈,郑白羽只想就这样豁出去好了,带着她逃离这里,走遍天涯海角,时间会治愈一切,但他的手只是在袖口里攥了攥,又一顿一顿的放开,缓缓道。
“我同意南荣锋的做法。”
沈婵儿绝望的闭上眼睛,心灰意懒的道:“你可以走了。”
郑白羽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如果她知道了原因,如果她知道了是谁陷害了沈府,又该怎么办?他闭了闭眼睛,像是对天而语,再低下头便已经恢复一片清明。
“你知道怎么联系我,如果你想逃离这里了,就告诉我。”
说罢,郑白羽转身一闪,消失在窗子外,听着对开窗在夜风中传来忽闪忽闪吱嘎吱嘎的声音,她一直静静的,直直的看着棚顶,眼神似乎是空的。
听到动静,李妈当先清醒过来,朝床边看过去,只见沈婵儿已经艰难的自己站了起来,立马惊醒起来,连连道。
“我怎么睡着了,哎呦喂……怎么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