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的雨点儿打在地上,冒起一个个气泡,然后又一个接一个的破裂,傅问渔坐在窗台边看着外面的雨景,里面的方景城正执笔写字,站在他身边的是沉默不语安静砚墨的严叶,傅问渔不打扰他们,伸出手来接了几滴雨水在掌心把玩。
“也不怕着凉。”方景城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略带些责备。
“皇后不是寻死之人,可为什么她的病这么重?宫里的太医都没有办法。”傅问渔翻过手掌,掌心里的雨水流出去,她细长的手指微微一握,像是握住了什么事情的关键,“还是说,她的这个病,能让皇帝动摇?”
方景城有片刻间的沉默,自己坐到一边,“不是病,是毒。”
“我猜到应该是毒,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毒。”傅问渔偏头看方景城,他有事瞒着自己。
“此毒名叫故人问,中毒之后银针难探,无法分辨是毒是病,普通人中了此毒,只会觉得是病重昏沉,日渐虚弱,十三日后过后而死,状似病死。”方城城倒好像很熟悉的样子,连中毒之人是什么症状都清清楚楚。
“这毒跟皇上有何旧的典故?”傅问渔并不在乎这个毒有一个多么好听名字,也不在乎这个毒中了之后会如何,她更关心,这个毒皇后用起来的意义何在。
方景城眸子微暗了一下,才笑着拉过傅问渔靠在自己怀中:“我娘……当年中过此毒,所以我知道一些。”
“你娘亲?”傅问渔在他怀里抬起头来,有些诧异。
“嗯,我娘亲,白氏后人,白秀秀,前皇后。”方景城解释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傅问渔能感受到这后面有一个庞大的故事,可是如果方景城不说,她就无法得到真相。
雨水噼里啪啦,方景城并没有说太多关于白秀秀的故事,他像是刻意把那段故事藏起来一样,只说当年她娘亲怀了一个孩子却生了病,一开始以为是染了风寒,后来久病难医才知道是中了毒,毒就是故人问,再后来,白秀秀就死了。
“可是你娘当年手握蛛网,就算难以根治也不该病死才对啊。”傅问渔觉得他这番话破绽百出。
“嗯,她的确不是病死的。”方景城点点头,看着窗外的雨水连连,“当年我娘中毒之事跟父皇有关,皇后大概是想借此毒让父皇想起当年的事,当年皇后为了此事付出很多,说不定,父皇真的会看在旧情上让方景阅回京。”
这句话依然浑身破绽,傅问渔从来都是个聪明的人,更不会因为方景城是她所爱之人就蒙蔽了神智,方景城还瞒着她许多事,但他为什么不肯说?
还是那些事太过苦涩,只要想一想都痛苦难当,所以他不愿再提起?
白秀秀其实并未死去太久,只是五年前的事情而已,五年前白皇后病逝,这才有了现在的孟皇后,可是大家都对那件事提得少之又少,少得好像白秀秀这个人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五年前?
五年前一起死去的人,还有肖颜开,到底在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傅小姐,故人问,是国师才有的毒药。”方景城走后,严叶小声地开口。
“你说什么!”傅问渔只觉得听到一声雷响,国师才有的?沈清让?
“当年肖姑娘也正是追查此事才惹来杀身之祸,五年前,发生了很多事,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城王爷也是在那一年之后才性情大变的,以前,他也时常笑的。”严叶说话间有些怅惘,连带着眼神也飘忽起来,“傅小姐,别再追问城王爷了,他不会愿意想起那些事的。”
“你只是个下人,为什么会知道?”傅问渔眼眸半眯,这个严叶知道的东西也太多了!
“我曾经是肖姑娘的贴身婢女,傅小姐你是知道的,在城王府里当差,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的秘密就是肖姑娘,她那时候有很多话不能跟城王爷讲,都只能对我说。”严叶眼中有些泪光,像是在可怜那个早早死去的年轻女子。
那场暴雨一直下到了午后,傅问渔托着下巴望着这片竹林,竹叶被雨水冲洗过后更显得碧绿,尖尖的叶儿滴答着晶莹的雨珠儿,空气里都浮动着竹叶与泥土混合后的清香,悠悠扬扬的琴音像是长着翅膀的精灵,绕着笔直中通的竹子,缓缓滑进耳中。
“你真的不考虑做个琴师吗?”傅问渔听到最后一个音符,笑意懒懒地望着沈清让。
沈清让收好琴递了件衣服给她披上,站在台阶上,雨水顺着屋檐串成珠帘,他声音如这雨水清雅透亮:“你来这里,城王爷会不高兴的。”
“他不会的,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傅问渔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衣服上有着淡淡的皂角香。
其实早就该来了,只是傅问渔一直没有想好要怎么跟沈清让开口,命中注定,他们二人最后终有一人要死,傅问渔不想再死了,她若再死一次,就真的永远也活不过来了,可是沈清让呢?
还有前一世那一场误会的感激,现如今解开傅问渔却也并不觉得失望和遗憾,便是这一世,沈清让也并未的就把傅问渔置于死地过。
“我不想让方景阅回京。”傅问渔声音微低,这大概又是她与沈清让不合的一件事了。
“我曾经阻止过你那么多次,从未成功过,傅问渔,我总是输给你。”沈清让笑道,他做过很多很多伤害傅问渔的事,但是傅问渔还没有开始恨他,他也觉得是一种荣幸。
“沈清让,五年前是你给白皇后下的毒吗?故人问。”傅问渔终于问了出来。
沈清让身形微滞,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她:“不是我,是我师父。”
“可是你师父不是在十多年前就仙逝了吗?”傅问渔问他。
“但我师父同样也会推衍星象,在他离世之前就将故人问交给了皇上,白皇后……的确是因为中了故人问,一身武功尽毁这才被人所伤。”沈清让苦笑,上一辈种下的孽,总是要下一辈的人来还的。
“皇上为什么要杀白皇后?”
“她太强大了,战神白氏不是说说而已,虽然现在的人大多都已经不记得白姓这一族,可是当年,他们是无敌的存在,丰国若非有白族,早已被祈国所攻破了,白皇后根本不喜欢皇帝,是为了丰国才嫁给他做了皇后,可是,皇帝很爱她,因爱生恨罢了。”沈清让的话让这个故事更加扑朔迷离。
傅问渔细细看着衣服上的针脚和缝线,如果这个故事的真相远比自己所了解的更为残忍,她还要不要去问方景城?
“孟皇后中了故人问,是不是你给的毒药?”傅问渔决定暂时压下这个故事,或许以后也不会再问起,她关心的是现在这位皇后,她从何处得来的故人问。
沈清让抬眼,眼中一片坦然:“是,她在找我要故人问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同样你也不会把解药给我,除非我让方景阅回京。”傅问渔笑了一声,他这般坦荡,傅问渔倒不好说什么了。
“是。”沈清让真是坦荡得过份了些。
傅问渔依然有许多的疑惑未解,可是不用想也知道,沈清让不会再告诉她任何事情了。
孟皇后以死相逼这手段并不如何高明,巧妙就巧妙在她用了故人问,再如何强悍的人都有弱点,皇帝也不例外,孟皇后铤而走险,用了看似危险但极有效的一招。
“沈清让,既然你们都告诉我,我是天之异人,也告诉我已历三命三劫,永生不死不老这些事情我倒不在意,我只想告诉你,前一世我是死在方景阅手中的,被他活活打死,所以,这一世纵是我死,我也不会放过他,即便他是你认定了的真命天子,我也不介意与天斗,与地斗,与你斗,我一定,会杀了他。”
傅问渔将衣服还给沈清让,撑开了一把油纸伞,缓缓走进雨幕里,雨水急而烈,沈清让握着还带着她淡淡体温的衣服神色莫明:“城王爷,出来吧。”
方景城自屋后走出,远看着傅问渔离去,原来前一世,她果然是死在了方景阅手中,所以这一世,她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杀了方景阅。
“我不会给你故人问的解药。”沈清让手抚上琴,衣袂飘飘,“你们可以随意说我目无寸光不识人,但我只是依上天的意思行事。”
“五年前看着我娘亲和肖颜开死于非命,也是依上天的意思?”
“白氏功高震主,皇帝有意除之,早已气候将尽,而且那件事并非皇帝一人所为,不是我救得下来的。”
“沈清让,你真的以为,将丰国交到方景阅手里,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一个不惜百姓性命的暴君,满怀贪欲,爱慕权势,这样一个人,真的会成为明君圣主吗?”
沈清让的琴音缓缓而停,他与方景城之间有许多的恩怨,除却傅问渔之外,他们间更大的矛盾从好多年前就已经开始激化了,好像时至今日,再也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