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莞静静的坐在马车中,面色沉冷,一双微微眯起的眸子,比往常愈发清透明亮,眉目间的慌乱渐隐,对刘珩的牵挂,迫使她不得不竭力令自己镇定下来,思索脱身之法。
老赵既然背信弃义,那他口中言词,定不可全信,太子率援军入城一事,究竟是真是假,只怕难置与否。不过,依照那将士的言行,此话应当为虚,若不然,那将士岂会轻易松口,放碧落等人离去?
显然,对方也不愿节外生枝,另外则很可能存有让碧落等人通风报信的心思。
种种迹象,足以表明,刘珩十有八九不在城中!
想到此,崔莞心头微松,临别前,她攥住碧落的手,趁众人未觉,悄悄写下一个“彳”字,言下之意,便是让碧落尽快离去,搜寻刘珩的踪迹,只要将她被掳一事透出,以刘珩的才智,定能察觉出雍城有变。
马车摇晃,崔莞抬头透过飘起的窗纱,瞥了一眼车外沉寂的街道,她不知与老赵的相遇,是机缘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若是巧合倒也罢了,可若是有人谋算……
纤细的身子倏然一颤,若当真是有人谋算,那谋算之人非但将她与老赵的干系查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她这一路上的行踪也了若指掌,否则如何能令她凑巧救下老赵?
以对方埋伏于货仓四周来看,早就知晓这条通向城外的密道,只要起一丝杀心,于密道中前后夹击,光凭碧落等人,根本无法抵御那几乎可一箭穿心的弓弩。
会是谁?
掳而不杀,定是她仍有利用的价值,而那人既然能指示守城卫兵,定与城主府交情匪浅,甚至极有可能是雍城城主周肃……
可周肃又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
她已不再是上一世那名动雍城的花魁莞姬,离开雍城时,只是一名落魄的小姑子罢了,断不可能引起周肃的注目才是。
……
纷沓而至的疑虑,一个接一个,绞得崔莞百思不得其解,直至马车缓缓停下,车帘被人高高掀起,她方回过神,目光清冷的看向探头望来的妇人。
“还请贵客下车。”莫约三十出头的妇人,衣着略显庄重,似乎是一名内宅管事,平凡的五官上面无表情,冷冷瞅着崔莞,大有她不依言行事,便差人动手的架势。
崔莞敛回目光,慢条斯理的起身,缓缓下了马车,她双足方踏实地,那名妇人便伸手一挥,立在其身后几名膀圆腰粗的婆子上前,将崔莞“请”到帛帷小车上,穿门过院,行入一处奢华的庭院间。
“备水,我要沐浴更衣。”一下小车,崔莞便对迎来的两名侍婢淡声言道。
方才在内院穿行,细细打量之下,略带一丝熟悉的景致入目,她心中已有疑,而目及两名迎出门的侍婢,尤其是左边高挑娟丽的那名,顿时便令她醒悟,此处乃是秦氏别院!
而那名高挑的侍婢,正是当年身中媚生香后,于西院中照看她的画锦。
至此,些许谜团迎刃而解,崔莞提起的心,也终于慢慢落下。
画锦显然未认出崔莞,轻应一声后,她便连同另外一名为倩雪的侍婢,引着崔莞入了屋,前往耳房。
一入门,便见水雾氤氲,丝丝花香自池子中漾出,满室生香,靠墙的矮几上,衣物配饰,应有尽有,扫了一圈,崔莞唇角勾起丝冷意,看来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将人引进耳房后,画锦便要上前替崔莞宽衣,哪知崔莞抬手阻下她伸来的双手,漠然言道:“不必侍奉,你们出去守着便好。”
画锦与倩雪相似一眼,行礼退出耳房,随后崔莞步上前,合紧耳房木门,这才转身边解开身上沾满尘埃与散发出丝丝馊臭气味的衣袍,边行到盛满热水的汉白玉池旁,沿着水下若隐若现的石阶,慢慢浸入水中。
这一路风餐露宿,她确实已有好几日未曾沐浴了,便是乌发下的头皮,也隐隐有些发痒,不过,此时提出沐浴更衣之举,并非是贪图舒适,而是她尚未想好,该如何面对秦四郎。
是当视若无睹,还是虚与委蛇?
崔莞垂眸盯着水面上飘荡聚散的花瓣,心思涌动,覆舟山谷崖一别,至今莫约近两载不见,无论如何,她都未曾想过,再相见,又是这般勾心斗角的情形。
只是士寒势不两立,她既择了刘珩,便必然会与秦四郎为敌,此情此景,理所当然。
思量清楚,崔莞微乱的心也随之一清,清洗干净后,便起身踏出玉池,擦干身子,穿上备在矮几上的裙裳,持着宽大的白棉巾拢起湿润的乌发细细绞干。
待她打开耳房的木门时,已是月上中天,柔和的月华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盈盈撒入屋堂之中,铺陈在端坐在一张长几后,宽衣束发,举樽独饮的人影上。
闻及木门转动的窸窣细响,秦四郎抬首望去,只见一袭白裳的崔莞,自门内缓缓走出,半干的鸦发随意松散于身后,精致的五官在氤氲的水汽熏染下,一别往日所见的清冷,显得格外娇柔,好似易碎的琉璃,令人忍不住呵护备至。
仿若未见秦四郎眼中的柔如月华的情愫,崔莞慢慢行到堂中,这才发觉偌大的厅堂内,只摆了一几一席,若她要入席,势必就与秦四郎隔几相对。
“阿莞……”看出崔莞的抗拒,秦四郎无奈的皱了皱眉,轻轻开口唤道。
崔莞头也不回,径直行到大门旁,就这般倚着门扉,抬眼望向秦四郎,“说罢,你差人将我掳来,又意欲为何?”
这般目下无人的冷漠,到底还是让秦四郎早有准备的心闷痛不已,他对上崔莞清冷的目光,叹声道:“你我就不能安坐下来,好好说上一番话?”
崔莞眸光轻闪,却又极快的隐回眸底,“你当知晓,自覆舟山一事过后,已是不能了。”
提及那一夜,秦四郎面色微微一白,胸口起伏数次,道:“阿莞,你明知我无意伤你,我只是……”
“你只是以我为饵,诱出刘珩,无论是在覆舟山,还是在今日,皆是如此,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