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脸色苍白,可乔霏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似乎完全不受伤势的影响。
“方才杀手们光顾了我的家,你们问我怕不怕?我告诉你们,我不怕!怕的是他们,怕的是军阀政府,他们这样疯狂地制造恐怖,正是他们自己在慌啊!在害怕啊!他们以为打伤几个,杀死几个,就可以了事,就可以把人民吓倒吗?就算你们今天杀死了一个我,明天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站起来,你们将失去千百万的人民!你们看着我们人少,没有力量?我们的力量大得很,强得很!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人!都是我们的力量!正义是杀不完的,因为公理永远存在!”
“正义——”
“公理——”
台下群情激昂,年轻学生们双手握拳高呼着口号。
“我前脚跨出了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乔霏掷地有声的话,让全场的气氛都为之一凝,何等豪情,何等壮阔!
若是所有华人都有这样必死奋进的精神,华夏民族何愁不复兴富强?
乔霏的嗓子有些哑,便略略降低了声调。
“大家一定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军阀徐又鸣作为一个华人,却为着倭国谋利益,其实倭国正是徐又鸣背后的主子啊!在徐又鸣掌权的这段时间里,倭人借给徐又鸣政府数亿倭币,用于购置徐又鸣部队的军械。你们知道徐又鸣是用什么抵押的么?用的正是我们华夏的命脉——盐税!徐又鸣用这些钱购买的军械来打内战,杀死我们的同胞!组织了所谓的‘爱国会’,操纵了选举,组成了自己的御用国会,这个卖国的政府正一点一点地把我们的国土卖给倭国,终有一天我们会成为亡国奴……”
乔霏的推断,构成了一个完整而缜密的逻辑链条,让人们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在和会上的失利不是我们的国家孱弱,而是卖国贼在作怪!
这一认知抚慰了民众的自尊心,同时让他们的情绪更加激动了,他们需要一个出口发泄对于受辱的怨恨。
徐又鸣政府就是最好的出口!
“卖国贼!”台下立刻有人激愤地喊道。
“不错,就是卖国贼!徐又鸣政府不让我们知道和会上的真相,企图掩盖住他和倭国主子的秘密交易,就是怕我们揭穿他卖国贼的真相!”
“打倒卖国贼!”
“打倒反动军阀!”
台下的呼声震天,每个人都咬牙切齿,泪流满面。
在这个信息不对称,不透明的时代,民众特别是血气方刚的学生是特别容易被煽动起来的,没有人知道事实的真相,甚至是乔霏手中也没有太过确凿的证据,很大一部分都是她根据后世那些语焉不详的史料推断出来的,但却立刻煽动了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他们恨不得立刻打倒徐又鸣,将卖国贼剥皮抽筋。
此时一队军警赶到,他们冲上了讲台,企图驱逐乔霏和听讲的学生们,学生们挣扎着不肯离去,跟在乔霏身后的杨天凡本想动手,却被乔霏用眼神止住了。
几个军警趁势冲到了乔霏身边,被一个军警拉住的乔霏此刻厉声喝道:
“你难道不是华人吗?你所站着的地方难道不是我们华夏的国土么?你穿的衣、吃的饭难道不是我们国民的血汗么?你没见着朝鲜亡国后全国军警全换成了倭人么?我们今天在为救华夏而讲演,而你竟然还反帮助我们的仇人来驱逐听讲者。我们都是同胞,你就算不为国家谋生存,也要为自身谋生存,为你的家人后代谋生存!……”
乔霏的话还未说完,军警们的动作竟渐渐停了下来,眼睛微红,他们也是华人,甚至是社会底层的华人,他们也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民族有感情,他们也不愿意成为亡国奴,最现实的一点是若是国家真被倭国占领了,那他们这些军警就真的失业了,无法养家糊口的他们只能在世上颠沛流离,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这一切绝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这几日学生们的集会演讲他们也听了不少,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对徐又鸣的政府他们同样也心中有怨,若不是为了饭碗,迫于长官的命令,他们一万个不愿意来这里。
如今被乔霏一说,心里真是惭愧至极,内疚地放开拉住乔霏的手,默默地退到一边,有几个年老的军警甚至还伸手偷偷拭泪。
而在场的听讲者也都纷纷啜泣,无论是哪个国家,哪个民族,全世界没有一个人愿意做亡国奴,一个年轻的军警甚至还怒喊了一声,“这帮天杀的卖国贼!”
场面越发失去控制,一个年轻的男学生突然喊道,“清如先生都不怕死,我们难道还怕吗?我们一定要卖国贼还我们一个公道!”
“我们绝不做亡国奴!”
“同胞们,站起来啊!”
呼声震天,没有了军警阻挠的学生们激动地涌向总统府,没有任何准备的徐又鸣慌了手脚,连忙召集了一帮心腹商讨对策。
有的主张武装镇压,有的主张以劝说教育为主,两方意见一时争执不下。
“力夫,你倒是说话啊!”徐又鸣带着怒气问道,若不是范力夫提出刺杀乔霏,他也不至于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如今所有人都认为他的一切的主谋,将矛头对准他,让他有苦说不出。
范力夫也慌了,生怕自己的富贵成了镜花水月一场梦,一向油滑的他,难得如此坚决向徐又鸣建议武装镇压,万一被这些学生们攻进总统府,那他们极有可能小命不保。
徐又鸣的思想还是比较新派的,平日对学生游行的态度也十分客气,若不是被逼急了,根本不会派军警阻挠,更不会让人刺杀乔霏,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犹豫再三,不敢擅动,只是加派军警守住总统府,若学生有过激行为再行阻挠。
毕竟游行的主力是学生,这些学生还是比较文明的,只是在总统府前喊口号,摇铃演说,在几个组织者的约束下,暂时没有任何过激行为,可是这些学生至夜不散,徐又鸣等人等于是被软禁在总统府中,出入不得。
总统府灯火通明,大家都在焦急地商量对策,面对这样的局势,温和派有些妥协了,此时的他也心一横,顾不得太多,派军警出门逮捕了三十多名学生,人潮方才慌乱散去。
学生虽然散去了,但因为同学被捕,心中的激愤更甚,当晚学生代表们就在北平大学召开了紧急会议,乔霏带伤参加,定出四条办法:联合社会各界一致力争;通电外交代表团,坚持不在和约上签字;通电全国各地号召进行游行示威运动;定于明日举行学界大示威,全市学生罢课,要求当局释放被捕学生。
乔霏被推举为学生联合会会长,游行总指挥,并由其亲自拟定学界全体宣言。
虽然是以学生为主力的游行活动,但在这些学生们的背后还有他们的师长,北平甚至全国文化界的闻人,不少学界的名人都参与了这次游行,甚至还带领自己的学生走在队伍前头。
徐又鸣政府能够控制议会,却控制不了新闻舆论界,报社都是文人办的,他们或多或少都与这些学生和他们身后的老师有着渊源与联系,就连一向以花边新闻为主的街头都一反常态,拿出了华人的良心,不遗余力地声援着这场运动。
在军阀中徐又鸣的思想还算是新派,一向比较尊重基本人权,学生们平日在言论、结社和游行集会上有着充分的自由,同时也高度尊重学校的自治,对于国立大学,也不随意干涉,虽说是军阀政府,却没有用军人的方式来君临天下,控制社会,记者批评当道,学生们表达意见,一般都不会强行干涉,他们所做的最大惩罚,也无非是查封报馆,不过这边查了,那边换个名字再办,没有太大的威慑力,所以这些学生们从未怕过军阀。
但是昨日徐又鸣刺杀乔霏和逮捕学生的举动,无疑是给了这些秀才们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们气愤难平,觉得自己被深深侮辱了,更何况他们是站在爱国的道德制高点,集会抗议活动也是极得人心的,社会上的商人、市民也和他们一样对政府不满,徐又鸣政府亲倭政策的潜在危机,在这一刻统统爆发出来了。
徐又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浩浩荡荡的学生潮在街头高喊着口号前进,秀才出身的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帝制时代,每届科考也常有应试的举子闹事,但大都被优容,他明白镇压学生,会让自己的政府彻底失去民心,最终失去合法性,可是这些学生们指名道姓要自己下台,毫不留情地将他放在了对立面,出于自保需要,他必须要将这场运动平息下去,但是手段又不敢过于强硬,生怕更加开罪这些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