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祭酒身为道术大宗师,一颗玲珑道心自然琢磨地晶莹剔透,内外澄澈,更何况他以大儒身份入职西唐官方教育机构国子监,养气三十年,心胸中充塞浩然之气,配上西唐皇朝雄霸宇内的第一帝国带来的深厚底蕴,因此很快就脱离了居恩和尚的口舌挑拨,心灵上点尘不染,恢复了原来的恬淡。
瞥了一眼宝相庄严的居恩和尚,司马祭酒淡淡一笑,也不欲说一些不符合身份的气话,顿了一顿,正想找个话题打开局面,突然心灵层面悄然无息地丢失了一块版图,连忙拿眼扫视过去,却见重重黑雾散逸一空,而那个方才潜入黑暗中的绿袍年轻人已然消失不见。
‘怪事!一个大活人竟然在眼皮底下莫名失去踪迹,而且连一点道术使用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斟酌一下语言,正想开口向尸道人询问的司马祭酒蓦地警醒过来,他愕然地望着弱水河的对岸,依稀看见一个绿色长袍的身影。
“诸位,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来,不消着急!”说罢,挥了挥手,转身就走,墨绿色的长袍漫卷而起,仿佛是战场得胜将军的凯旋。
还留在弱水河这边的荆无命、居恩、麻衣无相三人已在深入地宫一行中渐渐得知漆南剑身怀种种层出不穷的奇妙道术,对他通过弱水河这道天堑既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三人彼此交换眼神,都露出莫名的苦笑,继而扪心自问,自己是否能够像先前的欧阳千叶那样,凭借众人的种种助力横跨弱水,或者和漆南剑一样,靠玄妙超凡的道术踏在弱水河的对岸。
因而他们三个都静静呆在原地思索,冷眼旁观司马祭酒带来的十几个同伴,各自拿出得意手段想要通过弱水这道天然屏障。
最先出手的是一位和方才负剑少年相仿,运用道门御剑术已然入流的秃顶壮汉。只见他解开挂在双肩上的两个木盒放在地上打开,露出木盒里面一黑一白两把尺长宝剑。壮汉双手掐诀念动秘咒,便见两把宝剑遍体生出豪毛似的光芒,仿佛具备了灵性,鱼跃而起,在半空中互相纠缠交融,随后融合成一把半黑半白的古怪长剑。剑柄上有一个天然的珠形凹洞。那壮汉伸手招回这把怪剑,从怀里掏出一个径直寸许的珍珠放入凹洞内,严丝合缝,恰如其分。整支宝剑唯一的漏洞被填补上,顿时焕发出明暗两色斑驳剑光,吞吐不定的真气剑芒一下子收敛到外放一寸,且稳定地保持着。这一幕让荆无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微微眯起了眼睛。
对于弱水的威能似乎有所耳闻的秃顶壮汉,谨慎地给怪剑剑柄系上一根透明丝线,接着才大喝一声,催动法力驾驭宝剑向弱水对岸射去。
一开始,那破开空气的轰鸣声还让壮汉以及周围好事者心喜不已。可是只飞过五十余步,飞剑的速度便慢了下来,接着就好像老牛拉车一样,一寸寸地爬行。更有甚者,由于飞剑自重不下百斤,受了弱水的天然禁制吸引,饶是壮汉为了面皮强行催谷十五层的极限法力,那把给予众人厚望的飞剑依然垂下剑尖,开始往下垂落。
秃顶壮汉吓得连忙拉扯丝线将飞剑收回,周围围观的众人不约而同发出可惜的叹息声,有与壮汉交好的伙伴更是摇头不已,却不得不上前安慰,说些贴心的话,这才让壮汉好受了些。
这边,眼尖的居恩和尚心里默默估算,便算出壮汉的飞剑只在弱水河面上空‘爬行’了六十三步,反复推敲后,便轻易算出壮汉的御剑术在道门中的排名。
‘百名开外!也来凑趣,真是无知小儿。’居恩和尚虽不精擅道门的御剑术,却对这门道术知之甚详,稍微轻视一下,依旧做壁上观,因为接下来的一个小姑娘手段更为高明。
那是一个身穿鹅黄宫装的贵族少女,身姿婀娜举止轻盈正是二七年华,鲜嫩地如同二月初含苞的豆蔻花,叠起衣袖伸出青葱浅白的羊脂手,露出肤如凝脂的手腕上古意盎然的一枚鸡血石手镯。天然的血红色纹理在手镯上团成层层叠叠的锦簇,仿佛一朵盛放的牡丹花。不消说周围的同伴露出惊讶羡慕的神色,就连定力深厚的荆无命和居恩和尚都忍不住看多了几眼,一下子也被吸引住注意力。
众人都在迷醉这枚鬼斧神工的古物,唯有精修尸鬼道的麻衣无相在横跑阴阳两界中练成的幽冥真瞳,破开一切迷障,从那手镯天然纹理深处看到一座座尸山血海,以及吸收它们茁壮成长的无数牡丹花。
这是一件成长型的鬼道法器,当初雕琢它的第一任主人想来也不会预料到,这枚手镯成长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麻衣无相强行忍下伸手抢掠的冲动,双料大宗师的尊严让他厚不起脸皮去抢夺晚辈后生的成道依仗,不过,若是那晚辈用那手镯来对付他,倒是可以顺手拿过来把玩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嘛,暂定为一万年!
就在尸道人沉醉于幻想中时,宫装少女随意地挥了挥手,那手镯便射出一道灰白的气息,落在地上,打了个滚,便有一头遍体鱼鳞,额生独角,四足鬃毛飘扬的龙马站起身,打了个响鼻,站在少女面前。
宫装少女走上前,刚刚踮起脚尖,龙马便顺从地俯下骄傲的头颅。少女在它耳边低语片刻,从袖袍里摸出一个布袋,刚刚打开袋口,龙马的长舌便探了进去,卷起一把黄豆似的黑色药丸,咯嘣咯嘣嚼地异常香脆,随后,它背上的鬃毛变成了鲨鱼似的背鳍,四足的鬃毛也都随之鱼鳍化,隐隐地一股潮水般的咸味气息缠绕着它的身躯。
龙马试探地往弱水水面踏上一只前足,平稳的弱水表面第一次有了反应,凝成一个海碗大小的漩涡,待龙马将前足放下,弱水欢呼一声,跳跃而起,似乎欢迎着龙马的靠近。
待那头龙马四足落水,开始在水面行走时,宫装少女面上的紧张神色才放松了下来。
不过她还是太小看弱水了,尤其是这种被道术高人以倾国之力布置的禁制。
龙马走出百余步,蹄足下面的漩涡已经缩小至不可见,而且禁制之力越来越重,隐隐地让龙马有些恐慌,顿足不敢继续向前。
宫装少女催促了几声后,龙马又往前走了两步,前足突然陷入弱水三寸,勉强提起,只觉得浑身乏力,气息更是断断续续。
“大骊鱼伯,回来!”宫装少女知道不妙,连忙呼唤龙马真名,这才让它它恢复了一些力气,拔足奔回岸边。
荆无命眼皮一阵抽动,立即知道这宫装少女的一些底细,不过他却不敢说出来。得罪贵人事小,莫名惹怒一个护短的道术高人,那才是真的划不来。
‘不过这事还须记录在案,报备给宗人府!’
连续两个同伴拿出得意的手段都不能过河,剩余的十来个人都有些踌躇,原本个个信心十足的模样现在都变得谨慎。
过了片刻,从互相观望的人群中走出一位年岁双十左右的落魄贵公子,头戴方冠,一身洗得发白的士子长袍,隐隐散逸出淡淡的澡豆清香,面目之间的棱角被现实打磨雕琢至圆润光滑。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人来自一个没落世家,不过底蕴还在,落魄者的神情眉目之间依稀可以看见东西晋时期,崇尚风度和仪表,挥着麈尾清谈,悠游林下寄情山水、各种潇洒放诞、不拘礼法的司马氏贵公子。这样的好男子让见过世面的荆无命翻了翻白眼,同样出身旧朝门阀的绝世刺客对摆不正自身心态,暗地对抗新朝无果的世家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不过落魄贵公子还是有一些底牌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缠丝玛瑙盒子,啪嗒一声打开机关,露出里面一只刚刚苏醒的金色蜘蛛。
宫装贵族少女及其她女伴一见那金蛛挣开爪牙醒来,便露出一副受不了的样子,退开了几步,贵公子伸出左手,任由那头金蛛爬上他光洁如玉的手背,收起盒子入怀,一拳击中腹部,强忍住痛楚地张口一吐,顺手抓在手里。
一直在观察他的荆无命看见那是一枚菩提子大小的紫色果实,不过上面有一张恬淡的笑脸,心里一沉,想起了某个糟糕地仅仅流传在世家之间的传闻。
那枚人脸果实散发出初生婴儿的淡淡清香,顿时引来金蛛的注意,张开口器发出吱吱吱的兴奋叫声,贵公子看见金蛛焦灼的样子,便将那人脸果实放在小家伙的面前。
金蛛急忙扑上前去,锐利的口器一口咬破果皮,大口大口地吞吸其中的汁液。人面果实原本饱满的笑脸顿时失去了光泽,渐渐枯萎下来,随即变得愁眉苦脸,干瘪地像一张腐竹。
吞吸完人面果实的精华,金蛛连果实的剩余部分也不放过,照样三两口吞吃入肚。
这时,鼓胀的金蛛肚皮上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张苦瓜脸,渐渐清晰成形,便稳定下来,成为金蛛硕大无朋的背部一个特殊的标记。
荆无命叹了口气,别过头不想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