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清加冕之后,下了国昭,尊皇后娘娘为德容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尝尝御膳房那边新做出来的蜜饯吧。”菱月手里捧着一个青鱼瓷画的骨碟,走到德容太后娘娘跟前,躬身道。
德容太后一身端庄的大红色,妆容愈发成熟起来,接过蜜饯轻咬了口,淡淡笑道:“这是什么果子做的蜜饯,仿佛从来没有吃过般。”
“回太后娘娘,这东西我们从前可是经常吃的呢。这就是地瓜呀,太后娘娘难道忘记了吗?”菱月笑着回道。
德容太后想了想,点头道:“原来是地瓜呀,哀家一时之间还真是忘了。”
菱月走到德容太后身后,给德容太后轻轻揉捏着双肩,道:“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忘了便忘了,太后娘娘也别往心里去。”
“哀家自然是不会往心里去的,发生那么多事,要是哀家都能一一记清的话,那么哀家就不是个普通的凡人了。”德容太后娘娘轻声道。
菱月笑着接口道:“太后娘娘自然不是个普通的凡人,太后娘娘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少贫嘴了,你呀,就这张嘴,永远都像是抹了蜜般,说出来的话能把人甜死。对了……”德容太后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看向菱月道:“有秦紫嫣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菱月低声道。虽然知道这样不应该,但是菱月的心里深处,却还是希望秦紫嫣不要回宫,就这样在宫外岁月静好地度过一生。
但德容太后不这样想,对她而言,秦紫嫣就相当于是一个*,唯有将这个炸弹的引线亲手拔掉,她才能安枕。因此,听到菱月这样说,德容太后的眉头不禁蹙了起来,道:“皇上那边怎样说?”
“皇上那边什么都没有说,关于秦紫嫣的事情,皇上似乎并不关心。这段时间里,几乎都是在书房里面忙于政事。”菱月如实道。
德容太后点头赞叹道:“他能有这份觉悟,知道身为一个帝王最应该做好的是什么事情,这很好。秦紫嫣的事情,他既然不关心,那么就由哀家来办吧,也就当是哀家送给他的一份礼物。”
“太后娘娘何必将所有不讨好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呢?”菱月轻声问道。
德容太后瞪着眼睛看向菱月,沉声道:“怎么,到现在,你都还想着为她开脱吗?还想着留她一条生路吗?”
“奴婢没有,奴婢只是为太后娘娘抱不平,您将所有的恶事都做了,又有谁会念着您的好呢?”菱月忙低下头去,恭谨地道。
德容太后摇了摇头,道:“在其位司其职,哀家如今已经是太后了,自然该帮着皇上打理后宫的事情。说起来,皇上也是该纳几位妃子了。只不过如今先皇的葬礼还没有过,选秀一事不合时宜。”
“奴婢倒瞧着青篱对皇上……”
不待菱月说完,德容太后就立即出声呵斥道:“怎么连你也越发不懂规矩了,青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搁皇上身边侍候侍候还勉强过得去,可若是想要个名分,那简直就是笑话!”
“奴婢知错。”菱月知道德容太后其实是个最为看重出身的人,因此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了,此刻遭德容太后训斥,也没有反驳什么。毕竟,菱月对青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
德容太后起身道:“折腾了那么久,这几日清儿登基,哀家也总算是过了几天安心日子。走吧,咱们一起也去瞧瞧太子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嗯。”菱月应道。
扶着太后上了步撵,正准备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母后从前方传来。
德容太后抬头一看,顿时有些欣喜若狂起来,眼中浮起热泪,忙在菱月的搀扶下往前走去。
“母后……”慕容轩拜倒在地,亲亲热热地叫道。
“轩儿……”德容太后伸出双手扶在慕容轩的肩头,全身都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她原以为与慕容轩相见遥遥无期,不料竟会如此突然,一时之间禁不住这莫大的欢喜,只觉得双眼都变得迷蒙起来。
轩儿,她的轩儿,总算是回来了!
“母后没有想过还能见到你,让母后好好看看你,轩儿,你瘦了。”德容太后握着慕容轩的手,仔细端详着慕容轩的脸,激动而又心疼地道。
慕容轩就着德容太后的手起身,看向步撵问道:“母后这是要去哪里呀?”
“本来想着去看看你大哥的,如今你回来了,那么就暂且再推后一点吧。来,外面风大,我们进殿说话吧。”德容太后笑道。
菱月泡了新进贡来的新茶,递给慕容轩时忍不住道:“逍遥王怎么这么久都不跟太后娘娘联系了呢,太后娘娘可是每天都在念叨您。”
“母后如今都已经贵为太后娘娘了,这每天都念叨的人,恐怕就不再是我一个普普通通的王爷了。”慕容轩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却依然强颜欢笑道:“菱月姑姑若是方便的话,能否先退出去一下,有些话我想单独跟母后说说。”
“嗯,奴婢这就退下。”慕容轩跟菱月说话虽然向来恭敬,但是却很少会如此客气,菱月一时之间有些猜不透慕容轩到底想跟太后娘娘说些什么,但是却也知道慕容轩此刻突然回宫,断然不会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
但德容太后却全然沉浸在见到慕容轩的巨大欢喜当中,根本就没有多做他想,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慕容轩的脸看,关切地问候道:“轩儿,在青州过得好吗,那边现在是不是特别冷?母后给你做了件冬衣,你回来了正好,待会就让菱月拿过来给你试试身。”
“母后……”慕容轩迎上德容太后饱含深情的眼,有些话梗在喉咙口,不知道该如何也开口,但不管怎么样,该开口的,他始终都会说出口。否则,他千里迢迢赶回来这一趟岂不是都成了枉费。
将菱月刚泡好放在桌上的茶,递了一盏给德容太后,笑道:“母后别总想着我,也要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青州那边天气还好,我这次回来给您带了些青州的特产。”
“好孩子,母后总算是没有白疼你。”德容太后含笑道。
慕容轩将手中茶盏放下,状似无意问道:“我这次突然回宫,母后难道不问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要问呢,你能回来,对母后来说就是好的。”德容太后此时已经察觉了事情的不对劲,她的这个儿子,从来都没有对她言听计从过。他这次回来,恐怕也不是因为想念自己,而是另有其他原因。但德容太后并不想知道当中原因,她只愿意相信慕容轩回宫是因为她。
德容太后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慕容轩,轻声道:“清儿,母后知道你从来都是个有自己主见的人,但你该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非得已。有些事情,如果能够有更好的办法,那么母后也不会如此做。但既然做了,就证明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所以,你能够不问吗?”
“母后以为我不问,一切就都会过去吗?”慕容轩自嘲地笑了起来,道:“其实,人生真的十分奇妙,仿佛是眨眼间,我便从三皇子摇身一变成为了逍遥王,而您也贵为太后娘娘。每个人都要为自己争取更好的前程,站上更高的位置,看更美的风景。这些都没有错,但是母后,人总该有自己的原则,自己的坚守。”
“你问母后坚守?你觉得在这阴冷的宫里,又有什么东西是母后所能坚守的?”德容太后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凄凉,嘶声道:“轩儿,为什么你出宫那么久,却还是没有办法理解母后所做的一切呢?”
“或许,我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理解您的所作所为。”慕容轩轻声接口道。
有些话,明知道伤人,他也没有办法忍住不去说出口。当他在街头听说皇上驾崩,四皇子登基的消息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颠覆了。固然皇上并不喜欢他,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人毕竟也是他的父亲。而他就这样悄然去世了,他连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他。
“母后,皇上的去世,您敢说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德容太后不悦地看向慕容轩,抬高声音道:“怎么,你回宫来,就是为了质问母后的吗?”
“我不是在质问,而是向您求证。因为我不相信您是外面传说中的那个心狠手辣的人,您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口中所说的不折手段的人。”慕容轩的眼中流出热泪,抓着德容太后的手,哭着道:“母后,您告诉轩儿,那些都跟您没有关系,外面所传的那些都是假的。”
“轩儿……”德容太后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苍老,她的面上浮起一丝惨淡的笑容,哑声道:“轩儿,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这么喜欢自欺欺人了。母后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你,空穴不来风,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传说往往比史书都还要真实。”
“母后……”慕容轩没有想到德容太后居然会将真相和盘托出,忍不住低低唤出声。
没错,他是很想知道真相,但真的直面真相,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
德容太后凄然笑了,道:“哀家从秀女,一步步地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付出那么多,可是又得到了什么呢?哀家最美好的年华,都葬送在这皇宫里了,可是又有谁还记着哀家呢?帝王的心如此多情,却也如此凉薄,年老色衰的哀家连他一丝柔情也获取不到。哀家若是不心狠手辣,又怎能活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