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面太美好,仿佛电影中的长远慢镜头,一遍遍在乔默笙脑海中反复着。
右手无名指处,隐隐泛烫,那长年安妥无虞的地方,这一刻不知为何却竟显得空空荡荡。
那一晚,在罗马小公寓的客厅中,乔默笙生平第一次考虑到了自己的晚年生活。
可以是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可以是任何一个朴实无华的居所,也可以没有一切无关温饱生存的名誉和地位。
但在他身旁,必须有那个名叫程曦的女人。
自那晚以后的很多年,在乔默笙的办公桌上,总放着一个浅蓝色的女士头盔,除了他自己,无人敢去触碰。
因为乔默笙来,程曦向舞团告了两天假。乔默笙陪着她去舞团的时候,曾问,“请五天假,真没关系吗?”
“嗯。反正罗尼最近也受了伤,他会帮我向团里解释。”程曦笑吟吟,“这位意大利男神最不好是太过多情,最好就是他对女性总是很体贴善意。”
上午10点多,吃过早餐,两人哪里都不去。乔默笙接完林浩打来的电话,转身就看到四月天的小小阳台上,程曦身上只穿了一件他的黑色粗线毛衣,露出纤长白腿,坐在长凳上,手中拿着小刀,正在山地车头盔上刻着什么。
他走过去,才发现女孩正想要往上刻自己的名字。他轻轻弯了唇,从身后环住她,覆上她的手,“放着一个现成的专家不知道请教么?”
程曦顿觉呼吸也变得局促了,身体有些僵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好吧,她承认自己昨天因为长久未见他而显得有些激动,但这样与男性如此亲密的关系,她毕竟是人生第一遭。
乔默笙很耐心,一点点地引导她,“手要放松,身体可以试着靠在我身上……”
那一年的春天,日光正艳,晃动着一对恋人如画面容,女孩的发丝不停拂动乔默笙鼻翼,她瘦削背脊靠在他胸前,他能感觉到她笔直的脊柱格外契合地贴着自己胸膛。
那一份真实的温暖热度,乔默笙记忆经年,始终不忘。
2006年的四月,之所以令乔默笙和程曦如此记忆犹新,除了两人关系终于有进展之外,还因为那一年的4月28日,罗马拉齐奥地区发生了一件严重枪械夜战。那次事件很严重,第二天两人看新闻时才知道乔子砚也被牵连在这场事故之中。
s市,乔慕白和艾兰也得到消息,当即订了最早的航班去往罗马。
彼时,程曦位于拉齐奥的公寓被政府暂时征用,两人只得暂住于酒店之中。程曦替乔慕白和艾兰也在同一酒店订了一间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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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见过面后,程曦才知道,乔子砚已经被当地警方扣留。乔默笙陪着乔慕白前往警局询问具体情况。酒店套房里,艾兰望着专心看新闻的女儿,忽然道,“乔默笙这次是为了你而来?”
程曦看了眼母亲,“是的。”
“你喜欢他。”艾兰已经不是在询问。望着女儿,她一向浅淡的眼眸中一说起乔默笙就会有别样神采,她就算神经再迟钝,也能够看得出。
“是的。”程曦眼眸柔软,轻声应了。
“小曦,”艾兰望着她,“且不说我与乔叔叔的关系,就乔默笙本身,他亦不是理想的伴侣。在乔家,他是身份最敏感的人,他母亲是如今最有名的服装设计师谢思思,但你看,这么多年,他从未去见过她,你就该知道,他是一个狠心的男人。”
“你这样说他并不大公平。”程曦神色很平静,“比如说,我也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我的父亲,但我想,那不是我个人的错。所以相同的,就算你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我也依旧相信,他有他的理由和原因。”
母女俩这一次的对话无疾而终。程曦无意与艾兰争辩,或许她亦有她的道理。毕竟乔默笙在很多外人眼里,向来是个复杂的矛盾体。
但她至今仍旧记得,那一次在乔氏的慈善晚宴上,他为了保护谢思思的一件礼服做的那件事,说得那些话。
一个连母亲设计的一件衣裙都这样维护的男人,他又怎么能算得上是狠心的人?
一个小时后,乔默笙和乔慕白回到酒店。艾兰连忙迎上来,“怎么样?”
乔默笙,“警方说,他其实与事件牵扯不大,但乔子砚不愿意接受保释,亦不见我们。”
程曦为他们泡了茶。乔慕白接过来,双眸却紧紧凝着她,“在子砚的探访名单上,他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
程曦平静看着他。
艾兰问,“谁?”
乔默笙看着程曦双眸,“你。”
三个人都在等程曦答案。
她沉默半晌,问,“如果不保释会怎么样?”
乔慕白当即蹙了眉,“小曦,或许你还不知道他有多偏执。”
艾兰知道乔慕白虽然平时对乔子砚有颇多微词,但他们毕竟是亲生父子,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乔子砚不理,于是她也道,“小曦,你就当帮乔叔叔吧。他平时待你都是很好的。”
惟有乔默笙,始终沉默,让程曦自己去决定。
她看了眼乔慕白,又看了眼艾兰,终究还是妥协,“好。”
那一晚,乔默笙陪她一起吃晚餐。她想,每个人的生活里总免不了会有妥协和让步。因为每个人都有心中在意的人和事。
比如,因为她在意艾兰的感受和处境,所以不得不因为她而答应去拘留所看乔子砚。或许,这世上只有乔子砚,才能够随心所欲,不受任何人的影响和牵制,活得完全自我。
许愿池旁,她忽然觉得很累,整个人躲在他厚实怀中,复杂心绪在这男人面前不再刻意掩饰,“现实再坏,但还好有你。”
乔默笙怜惜地抱着她。她的失落和所有坏情绪,他都懂。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那些她在意的,重视的人,要么已然阴阳两隔,要么总顾忌太多。程煜甚至艾兰,他们总是先顾忌自己现在的生活,身边的伴侣,伴侣的孩子,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人生。总要等到闲暇有心情时,才会顾虑到她。
那天晚上回到酒店,陪着程曦睡着之后,乔默笙做了很多事。
“乔先生,对方的访客名单上并没有您的名字。”
乔默笙将准备好的支票直接放在对方面前,“请替我转告乔子砚,他如果愿意长期留在罗马监狱,我非常愿意出一笔钱,在这里替他打造一个豪华套房。”
那警察闻言一头汗,再看一眼那支票上的数字,终于相信,这世上最有钱的人,果然大都是东方面孔。
艾兰有晨跑的习惯,每天的7:00她会准时出现在酒店的餐厅吃早餐。这个时候,餐厅的人通常很少。
但这一天早餐时,她却在偌大而空荡荡的餐厅中看到了乔默笙。
他一个人坐在窗边,身上穿着极简约的浅灰色羊绒开衫和卡其裤。乔默笙这个男人,时年虽然不过24岁,但身上已经藏着不容忽视的沉锐和气场。
他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于是艾兰明白,他有话要对她说。
她走到他对面坐下来。乔默笙替她倒了一杯咖啡,“加糖或是加奶?”
艾兰摇头,“都不用。”
乔默笙轻轻微笑,“小曦每次喝咖啡总要双倍糖浆。”
他说着,问艾兰,“你知道她有多挑食吗?”
艾兰望着他,“小曦从小就不大挑食,她是很乖的孩子。”
“不。”乔默笙摇头,“她其实不大吃得惯丝瓜,毛豆之类。如果有其他选择,她就不会去碰这些。她也不大喜欢菠菜,因为她说吃进口中总有一种涩味。”
他望着艾兰,又道,“她之前还自己去学了骑自行车,寄给我一张照片,是她不小心跌在地上但笑得很开怀的照片。”
艾兰沉默喝着咖啡,在她的记忆中,程曦从不会开怀的大笑或是悲伤的痛哭,她一直是沉默又寡淡的孩子。
良久后,艾兰轻轻放下手中咖啡,望着乔默笙,“默笙,你今天在这里等我,究竟为了什么?”
乔默笙脸上表情很温润,“我希望从今而后,程曦是程曦。你是你。”
艾兰皱着眉,“但我是她母亲,亦是她现在的监护人。”
“你依旧是她母亲,但监护人的职责,我希望你可以交给我。”乔默笙望着她,“你已经有你的新生活,或许这样,对你来说也是件好事。”
“我也有能力可以照顾她,我没有理由将女儿交给一个外人。”
“你的所谓能力,就是令她为了你而去做一些她其实不愿意做的事,见一些她不愿意见的人。”
艾兰面色有些难看,“你不必将我说得这样不堪,我只是不想令大家为难。”
“不,我没有说您错。八面玲珑,考虑周遭每一个人的感受,这是很多人的处事之道。”乔默笙淡淡道,“但于我,我只考虑程曦一人感受。她不愿做的事,可以不做。不想见的人,不必非要去见。”
艾兰这时终于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接触到乔默笙这个年轻男子的内在性情。他所有的一切温润有礼,皆是因为他的强大内心和自信,还有事不关己的冷漠和疏离。但一旦遇到他想要坚持的人和事,他的霸道和强势便会展露出来。
艾兰甚至可以肯定,他今天能够坐在这里等她,就已经胸有成竹。
艾兰有些讪讪,“我承认我或许自私,但乔慕白给了我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我总是要优先考虑他的感受,我不觉得这样做有问题。就算我将小曦的监护权给了你,你又能比我好多少?若说委屈,每个人心中都有委屈。在乔家,受委屈更是常事。”
乔默笙耐心地听着艾兰的话。良久后,他才慢慢道,“我不如直接一点。我喜欢程曦,而且我很确定,除了她,再不会有其他异性可以如她那样驻扎在我心里。她是我乔默笙生命中唯一的不可缺失。哪怕有一丝丝失去她的风险,我也不会去冒。乔子砚为什么指明只要让程曦去见他,这背后的原因,您想过吗?”
艾兰错愕,“你是说……”
“是。”乔默笙轻轻颔首,“他喜欢程曦。”
艾兰怔仲良久,缓缓道,“如果有一天,小曦知道我为了乔家父子而放弃她,她一定会怨恨我吧,就像她怨恨她的父亲那样。”
乔默笙转眸,看向窗外,“有些事,我希望她永远不会知道。比如你在她八岁时离开程家后被生活所迫去夜总会工作了整整三年;比如在你身边的不同男人来过又离开,最后才幸运遇到乔慕白;再比如你在认识了乔慕白之后还曾经悄悄见过程煜,且与他相处了整整一晚;又比如,与乔慕白结婚前,你故意散布的那些绯闻……”
“够了!”艾兰满眼恐惧,直直瞪着这一刻依旧看起来温润有礼的乔默笙,“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太可怕?!”
乔默笙微笑看着她,“你不是第一个。”
艾兰瞪着他,“有一天,你会不会这样对小曦?”
“永不。”说起程曦,他的眸中终于有真实温度,他看着艾兰,“如果你是真心疼爱小曦,我今天不会与你说这些话。”
艾兰心头一惊,望着他,“你又知道些什么?”
乔默笙淡淡看着她,“只要无关程曦,其余的人和事,我不会理会,也没兴趣知道。”
程曦对这一切全然不知。她醒来的时候,乔默笙已经坐在套房的书桌前用电脑办公,她走过去,见他正在看拉斯维加斯的介绍,不解道,“这是做什么?你要去美国吗?”
乔默笙随手将网页关掉,笑着道,“最近有个新的工作,大约是要去一趟。”
程曦不疑有他,点点头,“你在这里也待了好几天,回去一定会很忙吧。”
乔默笙拥着她,“嗯。”
“那你要记得按时吃饭,不要经常熬夜,对身体不好的。还有,图纸画久了要站起来走动一下……”程曦难得这样啰嗦,在他耳边叮嘱很多。
乔默笙听在耳里,脸上笑容却越来越浓,凝着她极认真的笑脸,忽然道,“真希望,你今天就已经满18岁。”
程曦一脸茫然,不解道,“为什么要满18岁?”
乔默笙没有回答,将她拥在怀里,轻声叹气。如果她能够再大一岁,他就可以即刻将她娶回家,每一天的每一天,都可以随时听到她这样温暖又啰嗦的关心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