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吃完饭,因为程晨要午睡,所以他们就去了离餐厅不远的顾家稍坐。安排好程晨走出客房,顾瀚已经泡好了一盏铁观音。
顾莳萝半靠在沙发上,问走到她身边坐下来的程曦,“刚才那三个是谁?”
程曦拿起品茗杯,“我父亲一家。”
“看着你被那女人刁难一句话都不说的男人,是你爸爸?”顾莳萝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父亲。
“很奇怪吗?”程曦转眸看她一眼,“我早就习惯了。”
在顾家兄妹面前,程曦很少伪装,也不介意将自己多年前的伤口扒开来给他们看。
铁观音的苦涩在口腔中渐渐地弥漫,然后转而回甘,像极了程曦少年时代的生活。
程曦的父母在她八岁的时候离婚,那时她才不过刚上小学,但从小生活在矛盾不断的家庭中,她的人生注定在开头的时候就充满波折。
父亲程煜认识刘茜的那年夏天,程曦七岁,离父母正式离婚还有半个月。那一天晚上,母亲带着她去镇上的红星影剧院,天真的程曦以为母亲是带她去看电影。
到了那里,程曦就看到了刘茜穿着短袖白衬衫和红色短裙,笑容灿烂地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两人有说有笑地从母亲和她的面前骑过。
那一年,母亲已经三十岁,刘茜却不过二十五。她看到母亲走上前与父亲争执,然后跟刘茜扭打在了一起。母亲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渐渐凌乱,脸上有指甲抓过的伤痕。
她的声嘶力竭引来小镇上许多人的围观,程曦无助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母亲崩溃,看着父亲竭力想要息事宁人的着恼,还有刘茜的誓不相让。
程曦看到街边亮起路灯,照在父母的脸上,陌生而疏离。
95年的夏天,父母正式离了婚。她被判给了父亲程煜,与刘茜和只比她带两个月的李敏儿同住在了一起,长达三年之久。
那时的刘茜年轻,漂亮,又能言善道,很快在程家讨得了众人的喜欢,有时候一家人一起吃饭,她会给桌上的每个孩子都倒上饮料,惟独漏掉程曦。
程曦从五岁就开始跳舞,舞鞋跳断是常有的事,但刘茜却情愿将钱用来给自己的女儿买时新的裙子,也不愿意给她换一双舞鞋。
程曦从十岁开始就因为跳舞而屡屡获奖,程煜那时非常疼爱她,常常给程曦很多零用钱。
刘茜故意让李敏儿趁着她去练舞的时候,弄丢她的课本和练习册,害得程曦第二天交不了作业,老师便常常请程煜去学校,程曦也因此变成老师和同学眼中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异类。
那时,程煜的纺织厂和金属生意刚刚起步,每天兵荒马乱,却总是因为程曦的事而往学校跑,他不免心生厌烦,对程曦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上心,很多事都交给刘茜。
程曦从小不爱吃丝瓜和毛豆,李茜做饭的时候却偏偏爱做这两样,看到她挑食,免不了总是一顿训斥。
程曦的个性在这样的日子里渐渐沉默内敛,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不小心惹恼了她那厉害的继母。
程煜有时候有心想帮她,但一来程曦性子冷漠,不如李敏儿会讨大人喜欢,二则他也不愿意为了程曦得罪了老婆弄得家务宁日,所以渐渐地,他也开始对程曦的处境视若无睹。
十一岁的时候,程曦有一天放学回家,就听到李敏儿倚在程煜怀里哭得委屈。
她刚进屋,就被程煜大声唤住。程煜一边安抚着李敏儿,一边问程曦,“你真的偷了敏儿的钱包?”
程曦莫名其妙,“什么钱包?”
“还装!”程煜板着脸,一把拽过她的书包,果真从里面找出一个红色的皮夹,是当时最时新的款式。程曦见过,那是李敏儿的小姨李悦从台湾给她带回来的,可是怎么会在她的包里呢?
她狐疑地看向李敏儿。
“看人家做什么!”程煜面色很差地看着她,“说,为什么要偷敏儿的钱包。”
“我没有。”
“还撒谎!”程煜指着那只钱包,“我平时给你的钱难道还少吗?你如果想要,爸爸可以给你买,但为什么要偷!”
程曦面色冷清,但眸中已经不知不觉盛满委屈的水雾,一字一句,瞪着程煜,“我没有!”
“啪!”程煜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她脸上,“还不承认?!是谁教得你这么坏,居然学会撒谎!”
程曦感觉到脸颊痛得发烫,她咬着牙忍着,余光看到李敏儿偎在程煜怀里朝着自己得意冷笑。
她倏尔傲然地抬起头,迎向程煜斥责冷冽的目光,“我是你女儿,你过去欺骗我妈妈,现在我欺骗你,多公平。”
程煜气得又是一个巴掌极用力地甩在她脸上,程曦白皙的脸颊瞬间泛起两个不甚明显的掌印。
那两个巴掌,将他们父女两的亲情打得支离破碎。半个月后,她从这个从来就不属于她的家中搬出来,搬去了爷爷奶奶那里,她在那里一直住到十五岁破格考上市里的a大舞蹈系,才搬走住进了学校。
程曦从回忆中回神,桌上的一壶铁观音已经由热转凉。顾家偌大的客厅里一片安静。
顾瀚也是第一次听程曦说起她的童年时期,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她就承受了那么多。
心,一点点地揪起,为了程曦而泛着怜惜和疼痛。
顾莳萝觉得鼻酸,一把抱住程曦,替她不平道,“这样的渣渣老子,不要也罢,什么东西!”
程曦温婉浅笑,“我没事。我已经不是八岁时的程曦了。”
“那后来你母亲呢?”
母亲?程曦沉吟,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顾瀚适时地转开话题,问顾莳萝,“你这次旅行的照片呢,拿来给我们看看。”
“哦,对!”顾莳萝起身往房间走去。顾瀚眸光温暖如水,看着程曦,“晚上留下来吃饭吗?”
程曦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一会儿就走了,天凉了,想去给程晨买些秋装。”
顾瀚闻言挑眉,“顾氏就是做成衣的,程晨的秋装,我就早为她准备好了,过两天就到了。”
程曦笑,有些不好意思,“每年都是你替她准备四季的衣服,难道你还能为她准备一辈子不成?下次还是我自己买算了。”
顾瀚深望进她清浅的眸中,忽然问,“为什么不可以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