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没有想到,会在除夕的校园里遇到伊楠。学生会礼堂外的过道旁,梧桐树叶几乎都掉光,光秃秃的,露出粗大纤长的枝干。
他穿着加了棉的棒球服,拿着吉他坐在树下自弹自唱。校园里人迹罕至,他低沉的歌声显得有些空旷悠远。
伊楠是高大阳光,外形出挑的男生。何远有些惊艳地看着他,“咦,他唱得很好听啊。”
程曦笑了笑,轻嗯了一声,心中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与他打个招呼。
最后还是伊楠停下来看向她,“程曦。”他微笑,唤她的名字。
这样大方,倒令程曦觉得有些惭愧。她走过去,替两人介绍道,“这是伊楠,这是我的同学何远。”
伊楠朝着何远礼貌微笑,问程曦,“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学校?”
“我们练功晚了,正准备找间开门的餐厅吃晚饭。你呢?”
伊楠道,“我父母都在国外,今年假期短,我没有飞过去。”
何远一听,于是轻轻道,“那你晚上有约吗?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伊楠闻言,不答,反而沉默看了眼程曦。她于是大方笑着道,“是啊,不如一起吃饭,人多热闹一些。”
伊楠望着她眉眼轻轻弯起,心头一悸,连忙别转头,“好。”
三个人在市区转了一圈,最后发现只有听松楼的大厅还有一张四个人的空桌。何远欣喜道,“运气真好,除夕夜咱们还能在听松楼里吃上晚饭。”
三个人落了座,何远一直寻着话题与伊楠聊天,天南海北,问他有什么爱好,平时喜欢做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然后……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程曦低头喝着水,仿佛感觉到伊楠目光总若有似无投在自己身上。心中不禁有些尴尬。
除夕夜饭店客人多,菜上得慢,程曦等了一阵,终于站起身,“你们先聊,我去下洗手间。”
她起身走到门口,竟看到了乔默笙,他身边还有几个西装男士,以及李敏儿。
程曦停了一会儿,望着他坐了电梯上楼,转身走进了洗手间。脑袋里那一刻想的却是,他好像与李敏儿挺熟的……
殊不知,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乔默笙忽然用手挡住即将关上的电梯门,大跨步走了出来,对林浩他们道,“你们先上去。”
程曦洗了手走出来,因为低着头,不小心撞上了人,她连忙道,“对不起。”
抬起头一看,才发现是乔默笙,正浅笑吟吟地望着她,“看到我为什么不叫住我?”
程曦低下头,低声道,“我以为是自己眼花。”
乔默笙轻轻扬唇,“原来你经常眼花见到我吗?”
程曦俏脸轻轻涨红,急急道,“不是的。”
“呵。”乔默笙心情很好地笑起来,“与朋友一起来的?”乔慕白一家都在乔家大宅,她不可能是与他们一起来的。
“嗯。”程曦心中开始有所察觉,她面对着乔默笙的时候,会莫名的紧张,仿佛连双手都不知道要放在什么地方。
乔默笙转眸,见她双手还有小小湿润,于是很自然地掏出手帕,为她将一双手擦干,动作仔细轻柔,连她短而干净的指甲缝都很细心地擦过,“吃过饭,等我送你。”
程曦有些犹疑,“你不是有朋友?”还有李敏儿呢。
乔默笙凝着她,“他们不重要。”他忽然伸出双臂,轻轻将她拥在怀里,汲取着温暖。
能够在除夕夜见到程曦,他心中有股奇异暖流滑过身体,令他不由自主想要将她锁进怀中,近距离感受她清浅气息。
心跳如雨的瞬间,程曦倚在他厚实怀里,仿佛听到乔默笙犹如呓语般极轻地说了一句,“你不知道,我多想念你。”
待她想要仔细辨识清楚,乔默笙却已经放开她,转身离开。她摸了摸自己有些滚烫的脸颊,心想,一定是她的幻觉。他们分明几日前才刚刚见过,有什么好想的。
乔默笙走进三楼包厢,众人都在等他。他走到主位上坐下,勾起一丝微笑,“抱歉,让各位久等。”
林浩和众人都有些诧异,心想乔默笙怎么离开一会儿,回来心情莫名变好了?
只有李敏儿心中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竭力压住心中嫉妒,上前想要为他脱去身上的灰色大衣,却瞥到纽扣处一条长而细的女子头发。
乔默笙见她想要为自己脱外套,开口阻止道,“我自己可以。”他也看到衣服上那根黑色发丝,拾起来,握在手心之中,仔细打量。
那根发丝又黑又亮,握在掌心里,犹如天然长在乔默笙手中的一条感情线,蜿蜒,绵长,已然不是一只手掌可以握得住。
他凝了许久,忽然无声笑起来,心在沉默间柔软成一片汪洋。他脸上笑容带着迷人且缱绻的弧度,惊艳着在场所有人的眸眼。
李敏儿这一刻的心情简直复杂到了极点。她煞费苦心,费力去讨得乔默笙身边每一个人的喜爱和认同。
她亦步亦趋,用尽一切方法去接近他,让所有人都误以为她李敏儿就是乔默笙身边的女人。
而结果呢?结果是在乔默笙的眼中,她李敏儿其实什么都不是。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坐在他身边,却还不如程曦那贱人的一根发丝。
她无法再这样带着极深的屈辱感继续坐下去。李敏儿勉强牵起一丝笑容,对着在座的其他人道,“不好意思,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了。”
李敏儿匆匆下楼,在经过一楼大厅,看到程曦正与一男一女坐在一起吃饭。她皱着眉,觉得那高大的男生非常的眼熟。在脑海中搜索许久,才想起来,这不是圣诞节与乔盈盈一起吃饭的男生吗?
她记得,乔盈盈还很喜欢人家。李敏儿倏尔勾唇,一边往外走一边拨通了电话,“喂,盈盈……”
大厅里,三个人点得菜不算多,没半个小时就已经吃完饭。何远一直很有兴致地与伊楠说着话,程曦微笑听着,眸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手机。
“我可以先回去吗?”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拿起手机,发短信问乔默笙。
伊楠偶尔转头看到她心不在焉的神情,心中微痛,错开眸,继续将注意力转移到何远身上。
没过五分钟,乔默笙高大身形就出现在大厅中。他看到在座的伊楠和女生,轻轻颔首,然后看向程曦,“我们可以走了。”
额……程曦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朝着何远和伊楠道,“那我先走,你们再聊一会儿好了。”
何远不介意地朝着她摆摆手,“程曦,今天谢谢你。祝你春节快乐。”
伊楠则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程曦,再见。”
程曦跟在乔默笙身后走出听松楼,终于松了一口气。一顿饭,何远和伊楠聊得太开心,令她感觉自己像是一盏极度明亮的电灯泡。
“吃饱了吗?”他停下来等她。公园里的红梅花开得正好,幽幽暗香随风而来,无声染上两人衣衫和发鬓。
心似乎在刹那间转换,一整日的寂寥辛苦都好像一下子被风吹走。程曦侧头,脸上表情有些俏皮,看着他,老实道,“没有。”
当然没有吃饱,因为根本食不知味。
乔默笙笑,“我也没有。”他说着,忽然伸出长臂,将女孩整个人揽进怀里,“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吃顿年夜饭。”
让程曦没有想到的是,他口中所说的地方,竟会是乔默笙的家。彼时,乔默笙一个人住在城中内环区的一套名为明珠江畔的复式公寓。
最高层的一楼两户,他都买了下来然后打通,加上阁楼,也足足有四百多平方。
他请程曦进门,“茶几下面有点心,你可以先吃一些。”他说着,脱了外套,卷起衬衫袖子,走进厨房中。
程曦在客厅四处随便看看,偌大的客厅装修极其简约,深色地板,纯白墙壁,客厅中只摆了一张浅灰色转角沙发,茶几和白色饭桌。
整间屋子全然没有一丝装饰物,墙壁上,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这时,他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程曦也不看,拿起来走到厨房,与他说,“电话。”
乔默笙于是洗了手走过来从她手中接起电话,“喂。”
“大少爷,您怎么除夕夜也不回来,老太爷都生气了。”那一头是陈伯声音。
乔默笙简单答道,“我有客人在家,不过去了,明天回去看爷爷。”
他放下电话。程曦走进厨房,见案板上有很多未处理的菜,一边动手开始帮忙洗和切,一边惊奇道,“原来你家里有这么多菜。”
乔默笙走过来替她围上围裙,见她把一根胡萝卜切得形状有些奇怪,于是笑起来,道,“胡萝卜不是这样切的。”
程曦脸微微一红,小声嘟囔道,“吃进嘴里还不都一样。”
她话音刚落,就发现乔默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温热大手就着她的手拿起刀,“我来教你。”
程曦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连忙蹲下身从他怀里逃出来,“那……什么,我……我要去洗手间。”
乔默笙失笑,他也不是真的要教她学切胡萝卜。几次牵着她手的时候,他总会摸到她掌心处大小不同的薄茧,想来是练舞的时候一点点积累下来的。
一个小时之后,乔默笙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女孩手中握着遥控器,电视里正在放春节晚会,歌声喧哗,窗外不时有爆竹声响起。照亮着无边夜色。
可就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她却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乔默笙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望着女孩安静素淡的素颜,忽觉原来时光也很眷恋他。知道他一个人的生活如此寂寞清寒,心常觉空荡荡,所以令这孩子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温暖他的视线,柔软他的岁月。
乔盈盈接到李敏儿的电话匆匆赶到听松楼的时候,就看到伊楠和一个表情含笑的女生坐在一起,相谈甚欢。
妒火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刚放假的时候,她就一直试图约伊楠出来玩,可是他总是推脱有事。
乔盈盈一向知道伊楠在他们系里是很有人气的男生,模样生得好,个子也高,又是学生会辩论队的,能言善道,雄辩滔滔,不知俘虏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看此刻他对面女生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
她朝着两人走过去,顺手拿起服务桌上的一壶茶水,在经过那女生身边是,乔盈盈忽然放手,一壶滚烫的茶水就这样倒洒在何远的脖颈和背脊处,痛得她立时三刻惊声尖叫。
乔盈盈却装作仿佛吓坏了,不停地用双手触碰何远被开水烫过的肌肤,“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怎么办?我……我不是故意的……”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伊楠连忙打电话叫救护车,请服务员拿冷水来先替何远处理烫伤。乔盈盈不停地啜泣,倚在伊楠怀里,“怎么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伊楠知道她大概也吓坏了,于是柔声安慰道,“不用怕,我们一起送她去医院。”
乔盈盈楚楚可怜倚在他怀里,边哭边不住点头。只是在伊楠看不见的瞬间,她微微侧头,目光掠过何远狰狞疼痛的脸,默默勾唇。
救护人员匆匆跑进来将何远扶着走出去的时候,她正正好好看到乔盈盈脸上那一抹极快隐去的冷笑……
2013年12月9日英属维尔京群岛
乔盈盈和伊楠的婚礼午宴接近尾声的时候,乔盈盈依旧没有出现。乔慕然夫妇见伊楠丝毫没有要去追她的意思,忍了许久,终于还是道,“伊楠,盈盈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你去找找她吧。”
伊楠放下手中碗筷,心中虽然有委屈,但他是男人,又怎么真的会与刚刚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去计较?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伊楠刚刚走出宴会厅,裤子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取出来一看,是乔盈盈,“喂,盈盈,你在哪里?”
“伊楠先生。”电话那头,却不是乔盈盈甜美声音,而是一个极具磁性的女子声线。
伊楠顿时蹙了眉,“你是谁?我太太的电话为什么会在你手中?”
“呵,怪只能怪你太太长得太迷人,令我忍不住想要请她来喝杯茶。”女人停了停,又道,“尤其是她的肌肤,细滑白嫩,真是令人难以控制地想要……”她说着,忽然冷了声音,“毁了。”
伊楠心中大惊,“你到底想怎么样?要钱吗?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前提是你不能伤害她分毫。”
“听听,”黑玫瑰转头看了眼早已经吓得面色惨白的乔盈盈,“你丈夫待你真是好。来,与他说句话。”
她说着,让松露撕开她嘴上的胶布。乔盈盈连忙哭着大叫,“伊楠,救我!唔……”
伊楠,“你要多少钱?”
“呵,”黑玫瑰妖娆一笑,“我不要钱,但我要一个人的命。”
伊楠拿着电话,蹙眉,“什么意思?”
“你替我杀了乔子砚,我把你太太还给你。”黑玫瑰说着,声音倏尔变得冷冽阴沉,“否则,明年你们的结婚纪念日,也会变成你太太的忌日。”
她说完,径直挂断了电话。
黑玫瑰刚收线,整个人就突然重心不稳半跪在地上。鲜血浸湿了身上的衣服,且顺着手臂不断滴落在地上,松露见状连忙上前扶起她,“怎么样?”
黑玫瑰摇摇头,将身上的黑色衬衫脱下来褪至胸前,心口偏右一些的位置,有个黑黝黝的触目惊心的枪伤,正不停地流着血。
“你必须马上把子弹取出来,不然会没命的!”松露心中焦急,面色极紧张。
黑玫瑰熟练地替自己的伤口尽量止血,嘴里恨恨道,“这乔子砚财大势重,他想要我死,我根本不够他斗。”
松露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也给她止血,“算了吧,咱们放弃算了。就算成功杀了他,他身后那深不见底的势力,也足够令我们死无葬身了。”
黑玫瑰咬牙忍着痛,“不行!现在回去,我们也是死。不如博一次。”
她说完,走到不停挣扎的乔盈盈身旁,昂着头,冷冷凝着她布满慌张恐惧的脸,忽然抬起脚,尖锐的高跟鞋重重踩在她白嫩脸庞上,“这女人自私阴毒,死不足惜。如果能利用她保住你我的性命,也算是她功德一件了。”
那一头,伊楠凝着手中电话,陷入沉重纠结和慌乱之中。
他无法坐视乔盈盈陷入危险而不理,可是如果让他为了救她而去杀人,这……那他从此不是就沦为了杀人犯?还会连带着还毁掉自己的整个人生!
伊楠思来想去,决定去找乔默笙。这个时候,整个乔家,或许也只有乔默笙可以帮到他了……
他又匆匆回到宴会厅,为了避免乔慕然夫妇问长问短,他只得站在门口,等着乔默笙走出来。
而这时,乔默笙与程曦正在宴会厅里与一位政府要员及他的妻子说着话。
伊楠等了许久也不见两人出来,心中只觉心急如焚。岛上分明是阳光灿烂的大好天气,他却急得一头冷汗,到最后实在是等不及,径直走过去,“抱歉,打断几位。我有些急事想要找默笙,不知道可否……”
那对夫妇连忙笑着道,“当然,当然。”
乔默笙转眸看向伊楠,见他表情严肃,神色慌张,“盈盈被绑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