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彻底从死里逃生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后,立刻就发出了震天的尖叫声。其声音之大,充分的论证了“体格粗壮肺活量就大所以声音一定高亢”的道理。
这样的尖叫声让郑宗又往贺穆兰的怀里瑟缩了一下,贺穆兰却已经没有什么好脾气了。
不管这些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今天晚上都必须给她倒出来。
这样被蒙在鼓里简直像是进了鬼村一样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女人的尖叫果然引来了不少人,屋子外面火把的光亮大作,那女人想逃,却被贺穆兰一把擒在手里,反压着身子走到了屋外。
见到那女人被贺穆兰反压着出来,屋外的男人们都露出诧异的表情,而稍后闻讯而来的女人们却对着那个女人破口大骂着。
这种让人完全摸不到头脑的迷茫又一次袭上了贺穆兰和郑宗两人的心头,而他们自从被这些人救了,这样的迷茫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前几次和他们接触过的氐人姜水,也就是和他们沟通过的中年男人,举着火把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寒着脸用当地话问了那女人几句。
那女人哭着嚎着回答了几声,然后这个村子里的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你放开她吧,她没有恶意。”
姜水诚恳地望着两人。
郑宗立刻翻译。
“放开她可以,你得告诉我们你们想要做什么。”
贺穆兰常年为将,一旦认起真来,浑身的威势绝非一般。许多男人脸色更加难看,女人们却惊喜地叫了起来,匆匆说着什么。
这一幕实在太怪异了,贺穆兰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她的力气大,那女人顿时被她压的白眼直翻,眼看着就要晕死过去。
“壮士请手下留情!她不过是想借种而已!”
姜水以为贺穆兰想掐死她,大叫着解释。
“什么?”
郑宗黑了脸。
“你说人话!”
“他说什么了?”
贺穆兰懵懂地看着郑宗,而后者的样子简直随时会扑出去一样。
“哎,这件事说来话长,又复杂的很……”姜水似乎知道没办法一直瞒住,但是脸上却满是犹豫之色。
“那就长话短说!”
郑宗叫了一声后,索性盘腿坐下。
“我就坐在这里听!”
此地叫做乱井头,当然不是乱叫。在腾格里沙漠这种极度荒凉的地方,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这里也是其中之一。
这个叫做“乱井”的地方,真的有好几处会冒水的泉眼。虽然水流不大,而且每个泉眼出来的水都古里古怪,但在水和金子一样珍贵的沙漠里,乱井头的村民就靠着这些水存在了下去。
这里在沙漠的南端,没有中心位置那么恶劣,又偏离绿洲和商道,很少有人踏足,正因为如此,居然有水源的乱井头没有被许多势力盯上,也不像许多沙漠里的村子一样时不时就被马贼搜刮一空。
但地处闭塞,也给这个村子里的人造成了许多生活上的困难。
沙漠里种植不易,这让乱井滩里的人很多时候需要出去换一些能够用的东西,或是找一些能吃的食物。
乱井滩里有一处井是盐井,可以晒出一些盐来,这些盐就是这里除了水以外最值钱的东西,他们的日常所需都是靠这个盐井得来。
他们不敢去沙漠里的绿洲或者附近的村镇,男人们往往要背着东西一直往南走,到很远的地方去换取必备的东西。
沙漠里因为水源地造成的惨剧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们都不敢冒险。
贺穆兰就是这样被救回来的,她遇到的是交换货物回来的驼队。
而能吃的东西,说起来会让所有外人作呕。
这里的人很喜欢吃沙漠里一种叫做土鼠的沙漠鼠,这种老鼠肥大、肉质鲜嫩,而且没有异味,无论烤着吃煮着吃都很适宜,而且这种土鼠在附近经常出没,毕竟这里有泉眼就表示地下有水,所以村子里的居民很容易就能在夜晚抓到他们,大快朵颐一番。
贺穆兰他们半夜听到各种动静,还有人来去的声音,都是这里的人晚上拖家带口的去掏土鼠沙穴的声音。
那些袋子里装着的,当然不会是什么渴死的人(哪里会有那么多人捡啊喂¬_¬),而是那些还活着的、被抓来养着的土鼠。
至于炸蝎子、炙蛇肉,以及许多许多让人无法接受的食物,对于他们来说却是老天爷送上来的美味。
考虑到外面的人可能不敢吃些奇怪的东西,他们就把味道和猪肉相似的土鼠烹制了给贺穆兰与郑宗吃,而这些土鼠的窝里常有些草籽块茎之类的东西,村子里的人靠这些补充营养,也算是吃了绿菜了。
他们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没有作假,这里很少见到外人,外人也不能分辨是不是好人,所以如果遇见快渴死的或者重伤的,都把他们拖到离村子稍远的这处独屋里,缺水给水,受伤就没办法了,这里草药贫乏,能不能救活确实看天意。
贺穆兰看起来就不好惹,身上还有狼皮狼肉,一身狼血,明显是个能对付狼的壮汉,沙漠里,狼从来不是单独出现的,这两个人受了伤能走到这里,还杀了狼,若发起狠来,杀个血天黑地也有可能,整个村子里的男人们大部分都不想救这么个煞星回来,想救的人和不想救的人起了争执,才有贺穆兰和郑宗被丢在屋子里自生自灭的事情。
但是村子里的女人们都想救人,于是也有女人偷偷溜进屋子给郑宗和贺穆兰送药喂水,想法子让两个人活下来。
既然他们都活下来了,为了不得罪“煞星”,村子里也就好吃好喝的供着,想要刷满了好感度,再进行下一步的打算。
是的,下一步的打算。
这打算说的贺穆兰和郑宗的脸都绿了。
“确实要借种啊。”姜水无奈地摇着头,“我们这村子很小,原本也还好好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像是中了诅咒一样,村子里的年轻女人继而连三的生出没有脑子的孩子……”
他哆嗦了一下。
“你们大概没见过没有脑子的孩子,生下来根本没有脑子,不但没有脑子,头皮、头盖骨都没有,头顶就一张透明的皮,能看到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样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就算不死也只能被丢掉……”
怎么敢养!
贺穆兰一听就明白了,这个村子因为闭塞,肯定一直是近亲结婚,由于人越来越少,近亲的几率也越来越大,可能这个村子里的人携带的“无脑儿”基因因为这个缘故越来越呈现显性,所以到了后来,畸形儿和残疾儿的几率就更大了。
“一开始十个孩子里只有两三个是这样,到后来,看起来没有问题的孩子,也不是成了傻子,就是成了瘫子,好好的不足十之一二。就是因为这个,村子里的女人不敢生孩子,也不敢让男人碰,好好的日子越过越坏……”
郑宗也从盘腿的姿势渐渐变成了正坐,继续听着他们说下去。
姜水不愿意他们去那边的土屋里闲逛,并不是怕他们跑了,而是随着人口越来越少,许多屋子都成了空屋,里面关着痴呆的孩子或者疯掉的孩子,这些孩子的下场当然不见得好,有些甚至是被捆绑在屋子里的,任谁看见了都会想歪。
他们害怕贺穆兰误会了暴起杀人,当然不敢她乱走。
后面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村子里老是出现不健康的孩子,这些村子里年纪大的人认为问题发生在男人身上,因为种是男人的,女人能生孩子说明女人没什么问题,这时候他们就把希望放在外面的男人身上,出去交换东西也会带上几个女人,在外面借种,然后回来产下正常的孩子。
可惜的是乱井头里的女人长得普遍难看,而且许多年轻的女人出去后就跑掉了再也不回来,对于整个村子的存续起不到任何帮助,还丢了年轻的女人,这样的“借种”就变得少了,换成偶尔救回来的人或者迷路的商队路过这里,村子里会用“水”来交换“种子”。
这种事情也非常危险,一旦乱井头产盐和水的事情被不怀好意的人发现,村子不用等着慢慢消失就大祸临头了。
去外面交换生活物资的队伍救回了贺穆兰和郑宗,就是因为这次队伍里有一个出去借种的中年大妈。
这个大妈的儿子是个痴儿,她对村子忠心度很高,不会逃跑,但好多次出去借种都没怀孕,就想着是不是“种子”不够强壮的缘故。
全身是伤还能杀狼的贺穆兰成了大妈的“目标”,男人们拿了金子,她就硬是把两个人都带回了村子,希望能成功“借种”。
村子里的男人,尤其是以姜水为首的男人并不觉得贺穆兰是之前为了水和食物就会乖乖贡献精力之人,可整个村子里的女人们都骚动了起来,恨不得把贺穆兰和郑宗喂的饱饱的赶快“干活”。
因为“种子”不好,这个村子里的男人饱受女人的歧视,做什么都低一个头,而且由于女人害怕生出畸形儿,对那种事也不再热衷,一个个过的都极为压抑。在这种情况下,贺穆兰两人希望男人们能爽朗热情地对待他们几乎是天方夜谭,于是乎天天只有女人过来又捏他们又抓他们,男人们则是只管吃喝。
年轻女人都跑了,留下来的都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大妈,郑宗被救回来的时候几乎是赤身露体,几个女人见到了他的“身材”,又嫌弃他毁了容还瘦弱,自然是对贺穆兰更加感兴趣。
尤其贺穆兰在无意间展现出自己的力气和本事后,这些饥渴的妇人们就差没有站在贺穆兰面前大喊“我要给你生猴子”了。
无奈语言不通、贺穆兰还很沉稳,这些女人也只能对郑宗也小心翼翼的讨好,经常小恩小惠一番,只不过是为了曲线救国。
即使地方小,为了男人,这些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也不会少,今晚夜袭的就是那个将贺穆兰带回来的中年女人,她认为自己救了贺穆兰回来,又是村子里经常出去“借种”的“功臣”,如果提出那种要求,她才是最佳的人选。
可其他的妇人们就拿她年纪大、她几次借种都没成功,甚至拿出贺穆兰对她就像是阿姨之类的话讽刺她,再加上经常有比她年轻的妇人借故去勾搭贺穆兰,这女人晚上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拿在外面时“借种”所行之事去对待贺穆兰。
结果当然是很惨烈。
戒心太强的贺穆兰差点割了她的咽喉,爆发了的郑宗更是差点掐死她。
而原因却是这么让人荒诞。
有水,有盐,却没有人的村子。
连延续都成了问题,却苦守着泉眼不肯走……
一群三四十岁的大妈一边守着痴呆儿,一边想着男人借种好再生孩子。
一群男人们明明有妻子却不敢行夫妻之道,靠土鼠蝎子吃的身体健壮,一身力气却没地方使。
这都叫什么事?!
“先把我的磐石和匕首还给我。”
贺穆兰皱了皱眉,看着那个叫姜水的男人。
如果她猜得不错,他应该是类似于村长一般的地位。
郑宗立刻做好一个译官的本分。
姜水也恨这个女人莽撞无脑,可偏偏她的腹中有可能已经有借来的孩子,所以他们才这么慎重。
听到贺穆兰的话,姜水满脸不安地问道:“如果把武器给他,他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吧……比如说……”
“杀人是吧?”郑宗满脸嘲讽地冷哼,“你放心,你们都事我们的恩人,我们还不至于为这种事动手。再说了,你们连自己救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借种?也不怕惹祸?这位可是不需要剑也能杀人的猛士!”
哼,你们注定要失望。
他家将军是个断袖!
“本来就只是想把你们送走的,是这些女人……”姜水也是个妻管严,嘟囔着吩咐其他人把武器拿来。
在贺穆兰再三确定不会动手之后,男人们把磐石和匕首丢在了贺穆兰不远处的地上。因为磐石太重,甚至是两个男人一起丢才丢了那么远。
贺穆兰看了看脚下的武器,将那女人一把推走,从地上捡起磐石插在腰带上,又把匕首丢给郑宗。
“你说现在怎么办?”贺穆兰用鲜卑话问郑宗。
“我就觉得他们如果原本借种不成,或是借种成了,怕是都要想办法杀了我们的。”郑宗的面色在火光下有些阴森森的,“我总觉得他们话没有说全。”
“咦?”
“这里既然有泉水,有村子,为什么什么向导都不知道?他们能去南边换货,说明经常出入沙漠,有这个独屋也表明这个村子并不是没来过人,可这个村子一点消息都没有走漏出去……”
郑宗向来是把人先往坏的想。
“他们也许并不如自己说的那样。要想就这么走,还要他们指引我们正确的方向,我觉得有些玄。”
“你是说……”贺穆兰压低了声音。“他们会指引我们去错误的路?”
“说不定乱井头没人知道就是因为这个。”
因为出去的人都走错了路,最终迷失在沙漠里了。
贺穆兰皱起了眉,再看了一眼外面面色各异的村人们,戳了戳郑宗。
“我来说,你翻译。”
“哦。”
“我不可能借种给你们,因为我认为只是为了生孩子而做这种事是没有办法接受的。”
贺穆兰的表情非常严肃。
郑宗尽量压抑着自己快要笑出来的冲动翻译着她的话。
“但是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们做的没错,确实只有和外面的人结合才能伸出健康的孩子。男人和其他女人,女人和其他男人,都能再生出健康的后代,而且和你们住的越远的人,生出来健康孩子的可能越大。”
郑宗翻译着贺穆兰的话,屋外的人却全部沸然了起来。
尤其是男人,他们一直以为自己的种子生了病,所以才会让女人变成这样,结果这个人说他们没有毛病,只是必须都要和外面人结合?
“你怎么知道!也许你就是胡说!”
一个女人尖叫了起来。
这里的男人们都很健壮,由于是氐人和卢水胡人为多,长得都算中上,有的甚至很英俊,但女人都很粗壮而黝黑,一旦真的出去了,男人再找个妻子应该很容易,但这些“借种”都很困难的女人们就难保证能够重新组建家庭了。
而且乱井头长期女尊男抑的环境已经让女人们养成了趾高气扬的性子,如今听到贺穆兰说这样的话,顿时心慌意乱,许多女人甚至已经预感到了可怕的未来,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这两个外人留在村里。
“我见过不少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在沙漠外面也很常见。许多闭塞的村庄到后来都会这样,因为有血缘关系的人结合,很容易生出这种‘诅咒’。”贺穆兰解释着,“所以唯一解决的办法,只有……”
她看着因为郑宗的话而突然兴奋起来的男人们。
“你们走出去,彻底放弃这个地方,去其他地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