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见她急了,便换了话题,问,“你之前去过扬州吗?”
云小芽摇头,“没有。”
香兰便叹气,“我倒是常年在这运河里来来回回的跑,一年里头,也就船停扬州的日子里最高兴,其他的地方也是没趣儿的很。”
云小芽想了想,就问,“那……你不是要经常经过嵊州?”
“嵊州?”香兰就皱眉,“啊呀那个地方惨啊,今年夏天连天大雨,冲垮了那边的堤坝,房子倒了庄稼淹了,死了好多人,朝廷的救济又跟不上,饿死的人成堆的埋啊,唉……”
云小芽听得心里直发紧,“那……他们……”她想说为什么那些人不去没受灾的地方乞讨,话未出口便苦笑着停住,她这个想法实在太可笑了,江南一片今年或大或小都遭了灾,哪里还有饭可以讨,而没受灾的地方又路途遥远,这些饥饿的人又哪里能走得到有粮的地方?
他们此去扬州,去时还好,回头押运着大批粮草回京时,不但要经过受灾严重的嵊州,更还要经过无数受了灾的州县,端着碗油汪汪香喷喷的肉从一堆饿红了眼的人群中经过,会是什么后果?
香兰见云小芽一脸担忧,只以为她是在为那些饥民担忧,不禁赞道,“姑娘是在为那些饥民担心吧,你真是好心肠,只是这世上可怜人太多,就算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又哪里顾得这许多呢?姑娘不必忧愁。”
云小芽轻轻点头,就端起做好的鸡蛋饼回舱房,他们携带的燕窝等物虽多,但赵廷琛嘱咐过,行途之中务必不能露财招眼,即便是这极信得过的船家跟前,也是要低调的。
是以云小芽将那些燕窝雪蛤之类的严严实实给掖在行李里,日常三餐都只是普通的东西。
舱房中,赵廷琛已洗漱完毕,正跟小七在说着话儿,见云小芽端上清粥鸡蛋饼来,就坐下吃早饭,小七看着那鸡蛋饼使劲儿的吸了吸鼻子,就笑嘻嘻向云小芽道,“好香,姐姐手艺真好,这鸡蛋饼一闻就知道很好吃。”
云小芽就笑了,转身去小厨房又烙了两张饼来,端给小七,道,“你和三宝一人一张。”
小七和三宝是常跟赵廷琛出门的,在外面时便没那么拘着规矩,他大喜,抓了一张饼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吸溜,便吹气便叫,“好吃,真好吃,云姐姐的手艺真是太好了。”
此时赵廷琛已吃完了,他放下筷子,看向云小芽,“你这一手好厨艺是跟谁学的?”
香兰家这条船是他们常租的,选中他家的原因之一,便是香兰有手做饭的好手艺,不想这次带上云小芽后,云小芽却自己动手,手艺竟更还胜香兰一筹。
云小芽便知赵廷琛又起疑了,她忙低低的回,“奴婢的母亲常年病弱,父亲又要为生计去教书,是以,奴婢年幼时便常在母亲的指点下帮忙做饭,不过是做惯了这些粗茶淡饭而已,哪里就敢当是好厨艺了呢。”
她说的是实话,她也就会些鱼汤鸡蛋饼的,平日里柳婶子做的那些精致菜肴,她则是半点也不会。
赵廷琛看看她,倒也没再问,摆手让云小芽收了碗筷,又和小七关上门在讨论着什么?
云小芽在后厨里简单吃了点东西,又将赵廷琛换下的衣服给洗了,此时船已走了近一日,两边岸上尽是农田,偶尔有人在河滩边上的芦苇丛中经过,只一晃,就不见了人影。
香兰告诉她,船已出了京了。
船上虽舒服些,但因着只能顺着蜿蜒的河道走,没有捷径,而且现在是冬天,河水都结了冰,虽有南来北往的船在冰里破开了河道,却还是比平日里行的慢,香兰算了算,到扬州时,正赶上过年。
“在扬州过年啊?”云小芽正想像着在扬州过年是什么样的,忽然看见右前方的浮着碎冰的水面上有个黑点一沉一浮,她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后,突然惊叫起来,“人,水里有个人。”
香兰也发现了,叫道,“呀,这水里怎么有个人?”
两个人咋咋呼呼的这么一叫,船工们也发现了,大家看看河里,就都转头看向小七和三宝,按规矩,这船既是被人包下了,救不救人就得包船的人说了算。
否则万一捞上来的是个死人,给人家招了晦气,可是要扣租金的。
小七自然也不敢做主,才要去回赵廷琛时,赵廷琛已经出来了,问,“怎么回事?”
此时,船已经行到了那人的跟前,就见那人脸朝下一动不动的飘在水面上,根本看不清是死是活,小七指了指水里的人,才要询问赵廷琛的意思,云小芽已飞跑着过来,她哪里懂这行船上的规矩,跳着脚喊,“水里有人啊,你们怎么还不救人?”
众人吃惊的看着云小芽,船工们虽不知道赵廷琛的身份,却也明白这位赵公子向来不苟言笑极难亲近的,云小芽就算得点主子的宠爱,也到底是个下人,竟敢这么大胆,代主子做主?
“你是……救他?”赵廷琛眉头微皱,眼里却不见喜怒。
“当然要救他啊,这可是一条人命,”云小芽就觉得他问了句废话,见死不救不是很正常?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赵廷琛问。
云小芽一愣,“不认识啊。”
“那你可知他是为什么落的水?”
“也……不知道,”云小芽摇头,赵廷琛的脸色虽平静,她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八成又触犯了他心里的哪根刺了。
但是她就是想不明白,救人而已啊,和她知不知道那人是怎么落水有何关系?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救他?”赵廷琛的脸便沉了下来,“他或许是自己寻死的;也可能是被朝廷追缉的江洋大盗;更有可能是个心怀不轨之人,今儿你救了他,明儿他醒了就一刀杀了你,农夫和蛇的故事,你没听过吗?”
云小芽这才明白赵廷琛是什么意思,她对赵廷琛这阴谋论很是不以为然,但他是主子,她身为一个小丫鬟,自然不敢多嘴,缩一缩脖子,云小芽便准备退回舱房收拾屋子。
然而她到底忍不住又朝那河里的人看了一眼,才挪动的步子就再迈不动了。
她想起年幼时,曾随父亲往京城外的龙山寺烧香,当时龙山寺主持正搭了高台给老百姓讲经,她记忆中最深的,便是佛祖割肉喂老鹰的故事,佛祖为了救一只饥饿的老鹰都不惜割自己的肉,现在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浮在水里却不救,菩萨知道了,定是要怪罪的吧。
一想到那割肉喂鹰的佛祖,云小芽顿时有了勇气,她转身向赵廷琛道,“爷,奴婢小时候曾听行空大师说过,世间万事皆是缘分,所以奴婢觉得,咱们今日遇上了这个人,必定也是因为跟他有缘,而至于他是不是歹人,倒不必多想,救上来后,待他一醒便送他上岸,那时他力气没有恢复,又哪里能对咱们这么多人如何呢?”
赵廷琛眉头挑了挑,心底里就有了丝怒意,这丫头真当自己是观世音活菩萨呢,还世间万事都是缘分,孽缘也是缘分不是吗?
他看也不看云小芽,一摆手吩咐船工,“走。”
船工们答应一声,就将帆扯足了加快速度,眼见那水里的人瞬间被丢到了后面,云小芽急了,扑到赵廷琛跟前抱着他的胳膊,嘶声叫道,“爷,咱们不能丢下他,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啊,二少爷我救您了。”
“求我?”赵廷琛回头看向云小芽,“你拿什么来求我?一句空话?”
云小芽顿时看到了希望,但她随即又心一沉,赵廷琛这明显就是在跟她提条件的,而这条件——必定是跟赵廷深有关的了。
可是她真的不是赵廷深派来对付他的呵,赵廷深又是她云家的大恩人,她怎能向赵廷琛说对赵廷深不利的事?
见云小芽僵住,赵廷琛就冷笑了,“叫花子上门乞讨还得唱一场莲花落,怎么你什么都不做,就要我答应救人的吗?”
云小芽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她咬着唇想了想,就一咬牙,向赵廷琛一字一句的道,“奴婢可以答应二少爷一件事,无论二少爷让奴婢去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奴婢绝不二话。”
赵廷琛笑了,这次是大笑,他眼里尽是讥讽,“云小芽,你可真会说笑话,你是我家的死契奴才,我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我让你去上刀山下火海,你还能不去吗?”
“能!”云小芽抿嘴儿也笑了,笑得如天上随风轻飞的云,“奴婢自然知道自己的命都在二少爷的手上捏着,二少爷不想让奴婢活,奴婢便活不了,可要说奴婢什么都愿意为二少爷做,却也不是绝对!”
赵廷琛眉间拢起一丝怒意,他一把捏住云小芽的下颚,凑到云小芽的耳边,低声笑道,“你终于承认你不是全心全意为我尽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