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陈氏心中一震。
是啊,榆树庄王家热热闹闹地办了场喜事,哪里来的银子?听说他家大伯为人老实木讷,只会从地里刨食,也不会别的营生,怕是倚仗不了的。
童贞娘又道:“娘,你知道我和姑爷有些误会,即便是我们有心相帮,也怕被人家想偏了,还只当我们白坐在那里等着数银子呢!”
许陈氏点点头,童贞娘这话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她只一个宝贝女儿,嫁了个姑爷,这姑爷又和他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许家与王家能够捐弃前嫌,拧成一股绳,那不论做什么怕都是要顺当些吧。
童贞娘是个人精,看出许陈氏的心思活动了,又道:“也不知道姑爷从哪里凑了那许多银子?”
许陈氏不说话了。
老根嫂那日亲自将三十两银子送过来的时候,家里的老小都见着了;可是临出嫁前,她将三十两银子交给许家玉的时候,可是特意避了人的。
童贞娘虽然心里揣测,可是既然没亲眼见着,也只能是揣测。
看来她那个实心眼的傻闺女,早就将这三十两体己银子拿出来给姑爷救急了。
许陈氏暗自摇头,可又不好与童贞娘明说,只得敷衍道:“小妹怀了身子还没过三个月,听说害喜害得厉害。既然姑爷有本事凑出这一大笔银子来,必然也是有本事将铺子经营下去的。至于入股不入股,这事放一放再说。二郎虽在二老爷手下历练了些时日,可总是对木器行当不熟。你们爹在的时候总是说,但凡挣钱的生意,总是做熟不做生的。既然二郎有心,那少不得再静下心来仔细打探打探,能自己支起个铺子也好,也不算辜负了你们爹的心血!”
童贞娘听着许陈氏说了这一大堆,全都是和稀泥的话。没什么实际的东西,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许陈氏最后的几句话她倒是听明白了,至少许陈氏不再明确反对二郎自己开铺子了。
童贞娘赶紧道:“娘说得极是。上回我们是太心急了。着了别人的道儿。吃一堑长一智,这回说什么也要看仔细了,定要寻个稳妥的营生!”
许陈氏露了笑模样:“正是这个理。做生意哪能先想着赚钱,总要稳妥起见,想着怎么不亏钱才好。”
童贞娘连声附和着。今天总算也不是已无所获,至少老太太松了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这段时日也要常常在她面前伺候着,将她伺候舒服了,说不准那些体己银子就到手了——她倒不信了,许家几十年的基业。竟没落下什么好的来。破船都还有三斤铁呢,她即便是抠也要从许陈氏那里抠出点银子出来。
……
庄善若收拾停当正要出门的时候,发现童贞娘正在闲置不住人的厢房里一边捣鼓一边念叨着什么。她经过的时候略微一打眼,倒是吃了一惊,原来童贞娘正在拾掇那一大堆不值钱的商陆。
放了这么多时日。原先用来装商陆的光灿锦绣的盒子边边角角也沤得发黑了;从厢房里传出一股浓重的药味。
庄善若暗忖,也不知道这些商陆能派上些什么用场,若是再放上三年五载的,只怕自己都沤烂了,到时候连肥田也用不上。
庄善若想进趟城。有些日子没进城了,除了记挂缘来包子铺,听说王有虎的木器行也开张了。还有如意绣庄的那一摊子事,早晚也要进趟城去,正好今日风和日丽,天气暖和。
庄善若走到村东的三叉路口的时候,略微踌躇了一下,正盘算着要不要去伍家邀伍彪同往。细想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日,在柳河的石滩子上与伍彪偶遇,自己掩饰得辛苦。虽然两人都小心翼翼地避过了那个雷区,可是庄善若知道,伍彪对她的情谊未变。只不过换了另外一种更加内敛的表达方式。
庄善若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来,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努力地寻求一个支点,来平衡她与伍彪之间的关系。他的心意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不能、不愿再去接受——什么时候恢复自由身了,什么时候才能坦诚自己的心意,直面自己的内心。
庄善若在村口上了辆出租的马车。
马车里只有两个穿戴略显得花哨的中年妇人,一个微胖,一个精瘦,可露在外面的一双手都是白白净净的,看着就不像是在地里操劳的。
庄善若点了点头,权作打了个招呼,便窝在马车的角落里,袖了双手,垂了头假寐了。
那两个中年妇人见庄善若是个面生的小媳妇,也没当回事,等马车摇摇晃晃地开始上路了,便旁若无人地聊起天来了。
两人说得热闹,说来说去,也不外乎是东家长西家短的,再说说县城里哪家杂货铺的称头足,哪家卖的酱油香得地道,哪家布庄有便宜的花布卖。
叽叽喳喳,一边说一边笑。
庄善若心里烦闷,本想趁着坐车的当口,想想心事,却被这两个中年妇人吵得脑仁疼,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尽力地将身子缩了缩,恨不得从身上的夹袄里揪出两团棉花将耳朵眼堵了。
微胖妇人掀起帘子,朝外边瞥了一眼,道:“按着这脚程,怕是到县城刚好赶上吃午饭。”
精瘦妇人道:“听说县城里有家缘来包子铺,虽只单单卖包子,可吃过的人都说好。要不,我们姐俩个也去尝尝?”
“那敢情好!”微胖的妇人笑道,“等你说成了王员外家的那桩亲事,可要请我上得月阁好好吃上一顿,可不能三两个包子将我打发了!”
“那是自然!”精瘦妇人微微皱了眉头,“也不是我在人背后说嘴,王家家大业大,可那小姐长得又算不上美,脾气还顶了天的大,谁娶过去,可是要遭罪的!”
“怕啥,我看他们家的小姐即便是满脸的麻子,哭着喊着要娶她的怕也是能排出一队来!”微胖妇人撇撇嘴,“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
“啧啧,啧啧!”
原来,这两个穿着花哨的中年妇人是媒婆,怪不得看起来有些刘福婶的格调。
庄善若听着,心里也是微微有些感慨的。俗话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这世间的姻缘,大多应和了“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即便是有些神仙眷侣,怕也是修了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庄善若不由得有些气馁,心又沉沉地往下坠了几分。
微胖妇人又道:“我这儿倒是有家姑娘,模样是没得说,就是放在美人堆里也出挑,针线女红又出色,只可惜出身小门小户,想要嫁个好的也难。”
“那倒是可惜了。”
“那姑娘心气也高,也不想给富贵人家做妾,只想嫁个相当的,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的。”微胖妇人笑着,喜气盈盈端的是一张媒婆脸,“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连家庄的伍大娘的儿子倒合适。”
庄善若的耳朵略过了旁的繁杂,倒是“伍大娘的儿子”几个字清清楚楚地送到了她的耳朵里,心头不由得砰砰一阵乱跳。
“伍大娘,哪个伍大娘?”
“嗐,不就是村东头伍家?当了许多年的寡妇,只一个儿子不单孝顺也能干。”微胖妇人脸上露出了八卦的神情,“原先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连伍大娘喝的药也是从药房里赊欠的。这两年靠了他儿子,老娘的病也好个七七八八了,家里的房子也修起来了,听说还在城里投了个小营生。”
“呦,那可不赖!”
“她家儿子我也见过,长得高大,也还体面,差不多也二十了。”
“咋拖到这么晚也没说媳妇?”
“嗐,原先家里不是穷嘛,也没顾得上。”微胖妇人看了假寐的庄善若一眼,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先头给他介绍的不是老姑娘就是小寡妇,我看她家儿子看着和和气气的,可心气儿高,哪里看得上,这一来二去的就耽误下来了。”
庄善若心里煎熬,像是有无数只蚂蚁从身上爬过,不知道是继续装睡下去还是就此睁开眼睛。
只听得微胖妇人又道:“这回,伍大娘说了,可不能再委屈她家儿子了,不论是什么小寡妇还是什么被休的什么和离的,一概不要!要娶也只娶黄花闺女呢!”
“呦,那是!”精廋妇人点头赞同。
“伍大娘只嘱咐我给她儿子寻个本分的姑娘家,标致不标致倒是其次,顶顶要紧的是性子要好。我寻思着,那家姑娘和她家儿子倒是绝配,谁也不算辱没了谁。”
“成了吗?”
“伍大娘那里没话说,只等着订下好日子相看了。”微胖妇人笃定地道,“这门亲事我看是三个指头捏螺蛳——稳当着呢!年轻后生哪有不爱俏姐儿的?一相看,准成!”
庄善若脑子里嗡嗡作响,旁的再也听不见了。
只娶黄花闺女!
只娶黄花闺女!
她还心存了痴念,只想着过了一两年得了自由身又是如何如何,这媒婆的话像是一记闷棍,一下就将她打懵了。
伍彪,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庄善若不由得苦笑,他至诚至孝,自然不会忤逆了伍大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