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嘻笑,唯独那管家还不挪身子。
允湛有些厌恶地抬眉看了一眼,见那管家神色紧张,心里有了几分纳闷,挥手推开怀里的美人,信步下来立到他身边,低声道:“到底是谁?”
“是……是太子。”管家的声音细如蚊蝇。
“他?”允湛一愣,继而皱眉耷眼,甚是不悦,回身对那几个女人不耐烦地说:“都下去吧,别在爷跟前晃。”
众美人皆知允湛喜怒无常,不敢多问多说,一个挨一个迅速离去,厅堂一角的乐师们也纷纷撤下。待得周遭安静下,允湛才冷冷地对管家说:“把他带来吧,就在这里。”
那管家才转身,允湛忽又拉住他的肩膀,眼眉间有过一瞬的犹豫和迟疑,却还是说:“另外准备一下,我……说什么,你明白的。”
管家点点头,麻利地下去,一盏茶的工夫后,带来了一身风尘的允澄,他还穿着刚到容府的衣裳,上头沾满了尘土,甚至还有在湖水中未得洗尽的淡淡血痕。
“臣参见太……”允湛笑呵呵地迎上去,假模假样地要以君臣之礼叩拜,允澄那里却伸手一拦,将允湛扶住,“大哥何必呢,我早说过,我们还是兄弟,不需要这些东西。”
允澄离开容家后四处游荡了很久,想过很多很多,最终决定亲自来找允湛,但走到他家时,天色已很晚,他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此刻实则极累极饿。
允湛起身,垂首时是阴冷的笑,抬头却已然一派和气。
这一边,佟未才哄睡女儿,外头就报说容许和恒聿回来,她记不得这是第几回了,匆匆奔来外厅,立在窗下向内看,可见到的还是两张失望的面孔,毫无疑问,他们还是没能找到允澄的下落。
两个男人在厅堂内沉默,恒聿也是一脸倦容,他匆匆而去匆匆而来,甚至没有人问过他是否回过家中。
“小姐,茶。”采薇端了托盘过来,立在佟未身后,“还有几样点心,很晚了,侯爷和驸马都没吃过。”
“他们哪里有这个心思。”佟未叹一声,但还是接过茶盘,轻轻走了进去安静地将茶水点心搁在案几上,便捧了茶盘要退出来,这一刻她并不愿打扰丈夫和恒聿。
才走到门口,就听两人开始说话。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却没有告诉你?”容许先问。
“不应该,我一路和他同行,只会有我不知道的,怎会让他先察觉什么?”
“之前和皇上将京城各派势力做了梳理,出乎我们的意料,各派势力最终的目标不约而同指向了大皇子,可大皇子终日浑浑噩噩生活奢靡放浪,连皇上也看不清他这个儿子……”
“容许!”
恒聿突然高呼打断了丈夫的话,叫佟未也着实一惊,回身时,但见恒聿腾身而起拉着容许就往外走,一边喊着“你怎么不早说,我竟然也忘了。”一边两人的身影已从眼前掠过。
看着他们风风火火地出去,佟未愣在原地,才发现他们好像从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怎么又走了?茶都没喝。”采薇跟上来叨咕一句,莫名的,却看到佟未笑了。
夜越发深了,远处偶有爆竹声传来,却愈发衬出富丽华贵的永嘉王府静得骇人,恒聿和容许以及吕俊带人来到时,只见王府大门洞开,里头有无数的火把摇曳着,却听不见一人说话,静如无人。
让吕俊带着飞虎营的兄弟在门外等候,恒聿和容许两人不带一兵一卒地进入府内,才发现这映红了天际的火把是由永嘉王府的下人所持,管家则立在众人之首,他乍见容许二人,着实一惊。
“见过驸马爷,见过容侯爷。”管家打着笑脸迎上来,却被恒聿问,“这是做什么,大门也开着,不必防贼?”
“呵呵……是王爷吩咐的,迎……迎福、福气。”也不知那管家如何编排出这套说辞,却也结结巴巴地说完了。
“太子在不在?”容许没工夫与他耗费唇舌,就着阵势,即便太子不在,若说允湛这里没事,又有哪一个肯信。
管家竟似不怕死的,睁眼瞎说,“太子?容侯爷不记得了,太子在金陵读书啊,不是说过年也不会来嘛。”
容许冷眉相对,眼神如刀,“那管家可否告诉我,你们这么多人立在院子里,做什么?不会是迎福气?”说话时,已朝恒聿递过去眼神。
恒聿会意,径直就要往那屋门紧闭的厅堂去,管家急着要拦,肩头已被容许有力地抓住,“管家不必着急,驸马只是去给王爷请安。”
那一群手持火把的人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那管家神情复杂,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吆喝众人动手,因为容许二人毕竟位高权重,倘若莽撞之下伤了他们,将来反更不好说了。可那些下人未必明白这些,有几个见管家被挟制,已按耐不住要冲上来了。
事态正往糟糕的局面发展,这边恒聿已快步到了门前,刚想伸手推门,屋门却先开了,里头的光亮乍然投射出来,刺得恒聿睁不开眼睛。
立在远处的容许等人却看得清楚,开门出来的,是那年少的太子——允澄。
容许抓着管家肩膀的手感到一阵阵的颤动,才发现,那管家竟在浑身打颤。
待得恒聿定神来看,只见允澄发髻松散,衣袂残缺,袍子的下摆染了鲜红的血,甚至一滴滴地往下淌……
“殿下,出……什么事了?”恒聿的心松过一刻,因为允澄完好无损地立在他面前,便意味着太子无事,可他身染鲜血,又不可能真的无事。
“没什么,皇……不,永嘉王允湛意图刺杀本宫,方才几番争斗之下,本宫不幸错手将他毙命。”允澄神情淡漠,继续缓缓说,“你们派人……派人去把刑部、宗人府、大理寺等等都喊来,这里是命案现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宫需要接受何种惩罚,担负怎样的责任,得有一个公论。对了……你们也该告知父皇。”
恒聿凝视他片刻,听他将这些话一字一句说出口,心里一点一点地凉下来,之前的确不曾察觉,太子所说“我要杀了他们”,这他们,竟会包括他的兄长,那其他人呢?难道他还要继续开杀戮?
“驸马!”允澄见恒聿没有反应,抬眸看了一眼,见他似心神不在,未免失望,故而又朝四周望,见到立在人群中的容许,面上掠过满意之色,“容将军,按本宫说的去做吧。”
容许这里早已放开了管家,与允澄对视的那一瞬,心中万般感受,他不甚清楚允澄究竟受了什么刺激,但如今允湛已死,死无对证,如果允澄不说,便谁也无法知道他们兄弟之间发生过什么。可允澄是太子,一个弑兄的太子,能服众得民心,一统大业吗?
“呵!我多虑了,他是未来的帝王!”容许心里自嘲一句,继而朝允澄躬身抱拳,领命而去。
这一夜,京城的宁静被完全打破,太子手刃兄长的消息迅速在各级官员之间游走,皇帝拖着病体亲临永嘉王府,父子二人关起门来谈了许久许久,到后来,竟听见皇帝苍白的笑声从屋内传出。
很快,京城言论,永嘉王允湛,死有余辜,太子微服回京,为的是替皇室除孽。又有言论,说皇帝心老,意欲放弃江山,禅让皇位于太子,如是云云,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
而女人们,唯有静静在家守候,他们关心的,仅是丈夫的安危。
容许回到家时,天已微亮,空中细细地飘着雪花,没有起风,悠悠扬扬,倒自在得很。迎面遇上采薇,姑娘笑:“小姐才睡着,二爷不如去其他屋子睡一觉,您这会儿回去一定惊醒了她。不如都踏踏实实睡一觉,中午起来也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