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睡得混混沌沌,中间几次被噩梦惊醒,每次张开眼都能瞧见渠莒伫立在窗边的身影,如此反复,终归是熬到了天亮。
清早我醒来的时候渠莒已经不在了,桌上的茶水已经散了热气,我不知道他离开究竟有多久了。起身粗略的绾了个髻我穿好鞋子准备回粉黛。
腰间传来一阵玉润的声响,我低下头去,那一对白色的玉玲珑在我的褶裙里若隐若现。轻轻握在手里,我原本以会是通体冰凉的玉片上竟残存着温热的体温。
他说,若是他不回来了,这便留与我作纪念……
他,真的会不回来了么……
我感觉自己的周身血液正在减缓循环的速度,手脚开始变得越来越冷。
我突然想起,或许他在走之前也曾对阿藜说过一些什么,于是我提起裙角慌忙的朝房门跑去。此刻,我不在乎阿藜是我的情敌,不在乎她诓我做鱼汤,我只想知道渠莒临走之前都说了些什么,这样,即便他日后有难我也能去寻他,虽然我的心里十分清明,一件事若是渠莒都解决不了,那我去了也只是一个炮灰。
刚刚走到门口,房门却突然被扣响了。外面阳光正好,来人的身影便很是清晰的映在了门上,我看着她头上那根细长的簪子,伸手扯开了房门。
阿藜站在门口看到是我,一瞬间便把脸上灿烂的笑凝固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她皱着眉盯着我,又踮起脚越过我朝房里探望着,那样子像极了去捉奸的妇人,当然,比起她们,阿藜极尽优雅。
“不用看了,他不在。”一抹阳光投到我的脸上,很是刺眼,我抬起手搭了个凉棚,然后眯着眼睛盯着阿藜的反应。
她愣了一下,继而皱着眉盯着我的脸想要分辨我话中的真假。瞧那模样,莫非此次渠莒出行并未告知阿藜?
“他没有告诉你?”
阿藜尴尬的笑了一声,慌忙的掩饰起了脸上的不悦神色。“哪里的话,我是他的妻子,他怎么会不告诉我呢。”
我皱了皱眉,然后释然一笑。这个女人很是不会撒谎呢。不过,渠莒此次去寻伏羲琴的事并没有告诉阿藜我是很开心的。我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没有告诉阿藜,但是他能告诉我总会让我觉得,在他的心里,我是特别的,无论真假,对于我,足够了。
阿藜扯了扯裙角,站到了阴凉里打量起我来,我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不悦地皱起了眉毛。
“你看我做什么?”
“恩,也没什么。”我撇撇嘴,不打算再理她,刚要起身离开,她却又轻声出了口。她的声音温
婉玉润,让人如沐春风,但是她的话听起来就叫人觉得,这春风刮得有点大,有点脏了……
“宓儿,你一个姑娘家,睡在我的相公的房里,倒是有够不要脸的,我们钟吾族出了你这样的少主,难怪会出那样的事了。”
我停住脚步,装过身看着阿藜脸上那抹得意地笑,许久没有接话。
“怎么?被我说得无地自容了?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了渠莒对我讲的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她没有出声,只是瞪着一双美丽的眸子困惑的望着我。突然我觉得心情大好。“渠莒曾经说过:
狗咬人一口是因为它是畜生,担人总归是人,不能在被咬了之后反首再咬狗一口的。以前我不是很能明白,今天,我倒是现身说法了……”
阿藜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眼里窜着火星死死地瞪着我。“那么,你就不好奇钟吾族发生了什么事了么?”
我掖了掖鬓角的头发,然后轻轻笑了下。“你就笃定了我会问你么?说实话,渠莒没走的时候我还没发现你这么讨人厌,不过现在嘛……我更好奇的是,你真的是阿藜么,你也是钟吾族的人,甚至你还曾经是钟吾族的族长,若是钟吾族真的出了什么事,你真的能无动于衷么?”
听到这句话,阿藜的脸色变了一变,继而她淡定的笑了。“有什么相干,钟吾族的族长那早已是上一世的事了,如今转了世,投了新的胎,我便早已不再是当时的钟吾藜了。”
我灿烂的笑了。
“如此甚好。你既知道族长都是上一世的事了,那么想必你也是清楚你同渠莒相爱,嫁给他也是上一世的事了,如今,你不过是一个有着和阿藜同一张脸,同一段记忆的其他人,你有什么权利住在我未婚夫的园子里呢?一个黄花大闺女都不觉得臊得慌么?”
听闻这一席话,阿藜原本就铁青的脸终于再也挂不住那抹虚伪的笑容了,她怨怼的望着我,抖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我淡淡一笑,道了声不送便沿着蜿蜒的石径小路出了夜园。阿弥陀佛……让人生气,尤其是让一个美人生气,这的确是一桩罪过。
阿藜在那日同我这里碰了钉子后便很少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即便是路上遇到了也会急急的转个头,选另外一条路回夜园去。
转眼几日便过去了,快的让人瞠目,这几日我每天都会去村口或者夜园的门口转上一转,我期待着能在某一刻看见渠莒风尘仆仆的身影。但是,我却总是未能如愿。然而,我却发现,牛庄上的陌生人越来越多了……
牛庄只是一个小镇,除了常住人口虽然也有外来客,但是星星点点也是有数的,如今,镇上原本冷冷清清的客栈已经人满为患了。
我出诊福来客栈,替福伯前来探亲的远房表妹诊病,从楼上一下来便看见大堂里形形色色的武林中人。我把药箱放在地上,同福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
福伯年岁大了,不知道从哪里讨来的西洋眼睛,松垮垮的扣在了脸上,此刻他正从眼镜的上方翻着眼镜瞧着我,他的眼白比常人大,所以如此这般便有些吓人。
“宓儿,我听说渠莒另觅新欢了?”
我扫了一眼他容光焕发的老脸,心里一片凄然,舆论的力量真是不可估量……
“听谁说的?”
“王寡妇啊……她还说啊,人家是渠莒的原配,你抢了人家相公,好像人家孩子都有了呢,真的假的……”
福伯的声音里透着激动,我扶着柱子稳了稳心神,然后尴尬地笑着说了几句缪传,缪传。当下便下定决心要帮一帮王寡妇,她守寡多年,想来是阴阳失衡了,要么我开贴药给她,要么便央着三牛娘去给她说个媒,她这样致力于嚼我的舌根,着实让人吃不消……
“福伯,最近生意很红火嘛,”我指着堂上川流不息的人,“怎么,在咱们牛庄有什么武林盛事么?”
福伯拿起帕子擦了擦面前的瓷碗,咧着嘴说道。“盛世是有,不过不在咱们村,在宣城。”
“哦?什么事啊?”听到这里,我突然来了兴趣。
“听说在宣城有个什么夺宝大战,嗨,一群武林人士去抢夺宝贝,非死即伤,不去也罢!”福伯点头哈腰的给柜台前的一个大胡子拿了房牌,又给他身后的一个风流倜傥的丹凤眼取了一坛酒这才转过头来接着说道。“不过,这群人里倒还有一部分在打听你呢。”
“我?”我有些吃惊。
“是啊,问我牛庄上的神医,你说不是你是谁?”
我咧嘴一笑不以为然。江湖人士,大抵上都有些陈年宿疾的,寻神医疗伤,倒也没什么。又闲谈了几句,我这才背起了药箱踩着夕阳的余晖踏上了回粉黛的道路。
然而,走出去不远,在村口一处僻静的路上我渐渐感觉到了不对。
猛地转过身,我瞧见方才客栈里的丹凤眼正挑着眉毛盯着我,那样的目光让我觉得猥琐至极。
“姑娘可就是江湖里无人不知的钟宓儿?”
“先生认错人了,我只是她家的一个学徒。”
“那可否请姑娘带路让我见上一见钟神医,请她为我把一把脉?”
我皱了皱眉。“我家姑娘脾气怪得很,先生长的这份样子断入不了她的眼,还是请回吧。”
丹凤眼一愣,继而气急败坏的冲了上来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药箱被甩了出去,撞在树干上,药品散落了一地。丹凤眼呼着浑浊的气体趴在我的脖子上啃噬起来。
“绕什么弯子,当我不知道你就是钟宓儿么?老子跟着你这么久了,不给老子医伤老子今天便要了你,等你成了老子的女人,老子不信你还能看着自己的男人死!”
“啊……救命……”一句话没等喊出声来,丹凤眼伸手便捂住了我的嘴,他一只手抱着我,一边撕扯着我的衣裳一边将我拖进了一旁的树丛。
渠莒曾为我下了仙障,但那只是为了护我性命,如今遭受侵犯,它倒是丝毫起不得一丝作用。我用力的挣扎着,但腰上那个手臂却像铜墙铁壁一样难以撼动分毫。
“这什么鬼玩意……”撕扯中,丹凤眼瞧见了我腰间的那一对玉玲珑,嘟囔了一句扯了下来便丢进了一旁的草丛。玉玲珑撞击着,发出凄然的声音,我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它们消失在了眼前。
丹凤眼用力一推将我推倒在了地上,他用膝盖顶着我的双腿伸出手扯开了我的衣襟,羞羞辱感铺天盖地的袭来,我好像又看到了我和渠莒拉手的画面。
我若失了清白,还有什么颜面见他?
念及此,我用力的朝舌尖咬去。
金光四闪,丹凤眼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弹了出去,我慌忙的坐了起来,掩上了衣襟。丹凤眼莫名其妙,但却彻底失去了耐性,他挥舞着软剑朝我奔了过来。可是,我都不在乎,我只是爬到一旁的草丛里专心致志的寻着那对失踪了的玉玲珑。
打斗声四起,我不知道是谁出现为我打抱不平,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战斗了多久,我一直跪在硌人的石块上,一寸一寸的寻找着那抹白色的影子。直到一双绣着金麒麟的黑色软靴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是在找这个么?”
我抬起头,那对玉玲珑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撞击出动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