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时光飞逝,这一转眼,湿冷的寒冬不经意的就过去了,南方的春天来得较早,才二月初,气温便开始回暖,出门不用再裹着臃肿的小袄了。
赵家孝期已过,宋大奶奶正式将儿子的婚事提上了议程。
大老爷去了外省,去替老太爷生前一直想的去九华山寺庙里还愿,打算在庙里住上半年,替亡父还愿,也替家中子弟祈福,祈求保佑赵家子弟今年能在科举中榜上有名。
去年,陆尚书来此是为了修复两岸被洪水毁坏的河堤,但还未动工便被急招回了京城,今天一开春,他又再次南下,打算继续自己去年为完成的事。
大老爷人虽不在家中,心里却时时记挂着家中的事,刚开年,宋大奶奶便在信里提到了儿子和陆家的婚事,大老爷自然满心赞同,还特意修书一封去了京城陆家,在信里提起此事,又解释了自己为亡父还愿祈福,暂时不能归家,妄陆家能等上半年,待他归家后,亲自上门替儿子提亲。
大老爷孝顺,身为旧友的陆尚书是一直知道的,颇为理解大老爷。
这次,陆尚书直接住到了赵家镇上的一所临时租下的宅邸,当天便到赵家登门拜访,将陆思琪接回去了。
二老爷和宋大奶奶互通了气,宋大奶奶那边一边敷衍赵荣昭,一边派人盯死了他,让他寸步不离赵家,外头的消息,都是二老爷‘偷偷’告诉他的。
陆尚书已经来到了镇上,赵陆两家联姻的事正式被提起,二老爷那边也将柳子瑾从挽香楼里赎了出来。二老爷做戏要做全套,自然将说给赵荣昭听的那套想法告诉了她。
柳子瑾先是不愿意,但经不住二夫人劝,想着自己年岁越发大了,而就目前来说,这似乎是她唯一能和赵荣昭长相厮守的办法,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同意了。以义女的名义。搬进了二老爷替她选好的一户同姓陆的小商户家。
见万事俱备后,为了彻底安儿子的心,宋大奶奶便有意放水。让赵荣昭悄悄的跟着二老爷出了府,赶到商户陆家去见了柳子瑾一面,两人匆匆话别,各自怀着美好的期待。等着下聘礼后婚期的到来。
没过几日,二老爷便亲自拿着赵荣昭的庚帖。带上聘礼,去了陆尚书的宅邸下聘,陆家早有此意,一拍即合。当即写下了婚书,定下了迎亲的日子。
宋大奶奶虽口头上答应了自己绝不插手,但还是想方设法的。偷偷派了人去跟着二老爷,事关儿子的终身大事。她不得不万分小心。
既然做戏,那便得做全套,二老爷与那陆商户早互相通了气,装模作样的去陆家走了个过场,装作是下聘礼,也写了份婚书带回去。
陆尚书家的婚书交给了宋大奶奶,陆商户家的婚书交给了赵荣昭。
赵荣昭握着那张来之不易的婚书,紧张得双手都在颤抖,望着二老爷久久无语,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方霏自然也不会闲着,方洛人在外头,比较容易打听外面的事,早将二老爷的小动作摸得一清二楚,并传信告诉她,问她要不要将消息散播出去。
方霏立即回信拒绝,不但不能透露出去,还要帮着二老爷和宋大奶奶遮掩,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赵荣昭乖乖的成亲,反正新娘子蒙着红盖头进门,等他发现问题时,早已经为时已晚。宋大奶奶那边要看住儿子,不能让他出去,同样的,赵荣昭也想瞒住宋大奶奶,母子儿子各怀鬼胎,互相牵制,把此事全权交托给了二老爷去办。
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陆思琪幼时便钟情于赵荣昭,这些年来不肯出嫁,也是因为心里头还牵挂着他,陆尚书宠着自己唯一的女儿,自然满心依着她,二老爷一上门提亲,陆家便爽快的答应了婚事,当即交换庚帖,写下了婚书。
至此,陆思琪已经是赵家的人了,只等着婚期一到,赵家抬着花轿来迎接。
柳子瑾那边,二老爷也是下了功夫的,柳子瑾如今正忙着给自己置办嫁妆,满心喜悦,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宋大奶奶收到那份写着赵荣昭和陆思琪名讳,且上面盖了两家印章的婚书后,亲自上了山腰上的家庙一堂,请庙里的高僧仔细合了一遍八字,选了一个良辰吉日:三月三,这是今年里最好的一个日子。
现今已经是二月中旬,快到下旬了,婚期十分紧迫,只怕得从回去起便开始筹办,才能赶得及,宋大奶奶生怕夜长梦多,咬着牙拍板定下了三月初三这个日子。
回府后,立马便去了老祖宗那边。
彼时正逢黄昏,天气也渐渐转暖,躲过了冬天的老祖宗看上去精神头还不错,方霏陪着她去了莲塘上坐坐,宋大奶奶赶到宜宁堂扑了个空,只好唤来下人打听,随后又去了莲塘上的亭子里,这才找到老祖宗。
“给老祖宗道喜了。”宋大奶奶开口便道,言辞间透着难掩的喜悦。
老祖宗睃了她一眼,调侃道:“是我要给你道喜才对吧,说说看,日子定了哪一天?”
宋大奶奶去了哪里,自然逃不过老祖宗的眼睛,早在她回府之前,老祖宗便已经知道她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事。
“定在三月三,上巳节那天。”说完,宋大奶奶上前两步,将从家庙里求来的日期递到了老祖宗面前,“孙媳都问过了,这是今年最好的一个日子。”
老祖宗斜着眼瞅了瞅,问一旁的方霏:“阿霏,你怎么看?”
方霏不紧不慢地剥着手里的瓜子,正色道:“日子虽好,但就是时间紧迫了些,荣昭又是长房长子,婚事上大意不得。我又没筹办过喜事,这事儿,恐怕还得靠大管事和二老爷两人鼎力合作才行。”
老祖宗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半响后,才点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何况你身子又刚复原没多久。不宜太过劳累。此事就让老赵和老二去办吧。”
宋大奶奶有些不快,想着若是由方霏来操办婚事,为了避免落人闲话。一定好会将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的,毕竟她自己管着家里库房的钥匙,要什么东西不能拿出来?换做二老爷就不一样了,毕竟不是他儿子大婚。再加上时间又紧迫,恐怕是能敷衍的就敷衍过去。未必肯真心实意的帮这个忙。
为了自己的儿子,宋大奶奶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争取一下,壮着胆子道:“老祖宗。二弟他衙门里公务繁忙,我怕他难以抽身顾及此事,要不。还是让太夫人来……”
“住口!”话还没说完,便被老祖宗粗暴地打断。甚至还拿拐杖拄了一下脚下的地板。
“过去那些事儿,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如今好不容易都翻篇了,那就谁也别再去揭那伤疤!”老祖宗瞪着宋大奶奶,眼神凛冽,言辞尖锐,说得宋大奶奶抬不起头来,“你儿子是人,别人就不是人?你想要儿子风光大婚,那就自己拿钱出来补贴,家里头人不够使,自己上外头请去,别总觉着别人为你一家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世上也没这个理儿。”
一番话,说得宋大奶奶抬不起头来,只一个劲儿的点头称是,灰溜溜的走了。
怪只怪,她被儿子即将完婚的事冲昏了头脑,忘记了曾经若不是因为她把赵荣昭放走,现在方霏应该是她的儿媳妇,而不是她的婆母!
现在虽说事情早已经翻篇,但当事人心里头要说一点也不膈应,那是不可能的,还想让方霏亲自去操办这场婚事,对她来说,未免了太残忍了些。
等着宋大奶奶走远了,方霏才笑了笑,拿手覆在老祖宗才刚拍在石桌面上,形似枯槁的手背上,温言道:“老祖宗,事情都翻篇了,你又何苦去说她。”
一直盯着宋大奶奶渐行渐远背影的老祖宗这才回过头来,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赵家世代外主忠内主贤,到了老大这一代算是彻底毁了,没一个我看得顺眼的,再惯着她们,这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还不得全围着她打转才是!”
此时,亭子里外站着十来个下人,老祖宗的话说得大声,有人听了暗乐,有人却打了个冷颤。这家里头哪里还像是一家人,四处都是耳朵,既然有些人那么想知道她的态度,那老祖宗索性就大声说出来好了,省得别人胡思乱想。
晚上,宋大奶奶听了老祖宗后来说的那番话后,也就彻底死了心。
婚期迫在眉睫,大老爷又不在府中,开春了赵大管事又忙着,二老爷衙门里事也不少,宋大奶奶只好亲自上阵,不懂的,就腆着脸,低声下去的去问赵大管事,私下也拿了不少银子出来补贴。
光是翻新赵婉容以前住的院子给儿子做婚房,就花了很大的一笔银子,宋大奶奶倒也看得开,反正自己就一双儿女,女儿早已经出嫁,自己的当年的陪嫁,不是留给儿子还是留给谁的,当下也就痛痛快快的拿出来,丝毫不含糊。
等忙到了月末,总算是将新院子打理得富丽堂皇,迎亲的日子也快到了,新院子里处处贴着大红的喜字,柱子上高挂着大红彩绸,一派喜气祥和。
越是临近婚期,赵荣昭就越发的冷静沉着,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对宋大奶奶是言听计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被宋大奶奶看出端倪来,可就功亏一篑了。
在紧锣密鼓的忙活了十来天之后,总算是迎来了迎亲的日子。
临近前夜,赵荣昭难掩心中的喜悦,央求着二老爷带他出去,亲自见一见柳子瑾,顺便交代一些事情,一面明日婚礼上被宋大奶奶看出不对劲就不好了。
毕竟柳子瑾长在青楼,不同大户人家的规矩,陆思琪则恰好相反,言行举止,全是标准的大家闺秀风范,宋大奶奶也是出身名门,在礼仪举止方面的眼光很毒。
二老爷暗自庆幸自己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偷偷领着赵荣昭到了陆商户家,见到了正试穿嫁衣的柳子瑾。
柳子瑾一直是清倌人,素来只爱穿浅色的衣衫,此番身着大红色的喜服,整个人就像是一株迎风怒放的红莲,盛开在冰天雪地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赵荣昭看得呆了,万全忘记了自己来的初衷,猛地就冲过去,紧紧将她箍进怀抱里,恨不得将她揉碎了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口齿不清地说道:“子瑾,对不起,不能正大光明的让你进门……”
若是正大光明的,她这辈子也不可能进赵家的大门!
这一点,柳子瑾早就想通了,当即回抱着赵荣昭,低声劝慰道:“荣昭,你别这么说,此生能嫁与你为妻,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至于别的,我不在乎,往后的路有多难走,我也不怕,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两人互诉着衷肠,隔着一扇门户的二老爷在门外不耐地道:“大侄子,行了行了,甜言蜜语留着明天晚上洞房的时候说,现在赶紧说正事,说完回家,被你娘发现就彻底完了!”
赵荣昭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怀里的柳子瑾,将明日要注意的细节一一交代了柳子瑾,随后,便跟着二老爷急匆匆的回到了赵家。
宋大奶奶现在的神经,就跟全身汗毛倒竖的猫一样,丝毫不敢懈怠,躲在暗处见了儿子回屋后,便吩咐人看牢他,坚决不让他在拜堂成亲前离开屋子半步。
夜深人静,方霏背靠着枕头在床上看书,屋中忽然就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惊得她慌忙坐直了身子,正欲出声叫唤外面值夜的丫鬟,一直手臂突兀从纱帐外伸了进来,准确无误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来人穿了声黑色紧身夜行服,身量偏瘦,身影有些眼熟,但面上蒙了黑巾,只露出一双黑曜石般的眼来,慌乱中,方霏根本无从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