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田氏起了个大早,叫醒兀自安睡的一双女儿,吩咐她们收拾打扮好,准备去赵家做客。
小女儿方芳年龄小,贪睡不肯起来,在被子里拱来拱去,田氏催了好几次也喊不动,只得作罢。
大几岁的方媛知道此行意味着什么,麻利的爬起来,火速洗漱,坐到妆台前让田氏帮忙梳头上妆,收拾妥当后,换上昨夜便翻出来摆在床头的新衣裳,母女两高高兴兴的出了门。
田氏早年丧夫,独自带着两个幼女,早些年吃了不少苦,嫁到方家吃穿不愁,日子过得很是舒坦,身材也丰腴起来,今日穿了身紫红暗色花纹的对襟衫子,活像个媒婆。
这种料子近来在镇上很流行,镇上的老太太才出席做客时常穿,田氏可不懂这些,只知道这料子的价格比一般的料子要贵一半,在她眼里,价格贵的,便是好的。
方媛也不例外,下面水红的裙子,上面穿着翠绿的短衫,倒是应了一句话,红配绿,赛狗屁。
到了渡口,掌舵的艄公见了两人,问道:“哟,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唱大戏?”
田氏当他打趣,连着呸了好几声,笑道:“胡说八道,我们这是去镇上走亲戚,串门儿呢。”
“走亲戚?”艄公打量着两手空空的母女二人,“走亲戚哪有空着手的,别说笑了!”
母女两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昨天方霏过来时,下人可是大包小包的拎着礼物回来的。
见无人搭腔,艄公也就闭了嘴,专心摇橹。
等下了船。到了镇上,方媛小声地问田氏:“娘,咱们要不要带点礼物过去?”
田氏也正琢磨着这问题,边走着,边东张西望。
从前是家里穷,她连肚子都吃不饱,哪里有闲工夫去走亲戚串门?改嫁后。又一直是方霏当着家。该送礼的,该随份子的,全是方霏在打理着。田氏也就乐得享清福,才不理会这些烦心事。
“娘,说话呀!咱到底带不带礼物,空着手好像不好吧?”方媛不耐地催促道。
田氏瞪她一眼。没好气地道:“那就随便买点吧。”
一想到要买东西,要掏银子。田氏的心就在滴血,方家现在管钱的人是伺候方裴的婆子,每月给田氏母女三人固定的钱花销,买自己用的东西都不够使。买礼物送人就更舍不得了。
“娘,那边有家银器铺子,咱们要不要进去挑点东西?”东张西望的方媛盯着街上的一间铺子。喜滋滋地道。
倒不是想买回来做礼物,而是想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
田氏可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当即瞪了她一眼,一口拒绝,“赵家家大业大的,方霏又当着家,能缺这些东西?你脑子长锈了是吧!”
方媛吐吐舌头,不敢再提去银铺的事儿,气馁道:“那咱们带点什么啊?总不能真的空着手去吧。”
田氏四处望望,抬手指了个方向,道:“去那边吧,买点菜果鸡鸭的送过去,就说是咱自己种的,自己养的,显得礼轻情意重。”
母女二人舍不得花钱,挑了一直病恹恹的母鸡,又买了些歪瓜裂枣,提着便直接往赵家大宅走。
到了赵家大门外,方媛目瞪口呆,盯着赵家正门前的一对三人多高石狮子瞧,暗自想,这得花多少银子!
田氏提着那只病恹恹的老母鸡,直直往人大门上走,上前将大门拍拍震山响。
赵家的正门甚少打开,最近一次是老太爷出殡时,平时,二老爷大老爷回府,也是走的角门,想从大门进去,得先看看你够不够格儿,敢敲赵家大门的人,非富即贵,不会是等闲之辈。
看门的小斯从暗房里跑出来,以为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小心地问道:“外头是谁啊?”
田氏咳了几声,清清嗓子,才高声道:“瞎了眼的东西,我是你们家老祖宗的亲家母,还不快开门!”
老祖宗的亲家母?这是哪门子亲戚!
门房小斯揉了揉眼,偏着头从门缝里往外瞧,正好和田氏手中提着的老母鸡来了个对眼,仔细一瞧,只见一个打扮得跟媒婆似的中年妇人站在门口,脸生得很。
门房上的小斯不敢做决定,便跑回暗房里去,朝躺在床上躺着的人喊道:“二叔,你快过来看看,有人说是咱们老祖宗的亲家母,你快起来看看,认不认识。”
“什么亲家母,放狗屁,撵走就是!”床上躺着的中年男人不耐地道,翻个身儿,继续呼呼大睡。
年轻一些的小斯没办法,只好一个人又回道门后去。
门后半天没动静,赶过来的方媛也不耐地催促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开门,得罪了我们,少不了你们板子!”
母女二人气势汹汹,倒不像是冒充的。
但没有大老爷或者大管事的吩咐,这大门且是能说开就开的?
门房小斯苦着脸,劝道:“这位夫人,你们可有帖子?有帖子的话请递上来,小的去给您回上一声。”
“什么帖子?”母女二人一头雾水,齐声问道。
“就是拜帖。”小斯在门后头解释道。
田氏越听越糊涂,索性道:“什么拜不拜的,我可是你们赵家的亲家母,走亲戚串门儿还用什么拜帖?你个瞎了眼的狗奴才,赶紧开门让我们进去,老娘心情好,让人少打你几板子!”
好声好气的与人说话,对方却胡搅蛮缠上了,门房上的小斯不禁也来了火,冲外面喊道:“好大的口气,也不看看这是怎么地方,也是你们这种人能撒野的?趁早滚一边去,再胡搅蛮缠,小心我让人出来哄你们!”
母女二人气得直抽抽,立马朝门缝里骂回去,用的还是乡下泼妇骂街用的词,极其难听,不堪入耳,将看门的小斯祖宗十八代都给挨个儿问候了一遍。
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娘,田氏却正好反其道而行之。
门房后的小斯火冒三丈,立马回去叫上好几名护院,抄着长棍子,气势汹汹地往大门上来了。
田氏嗓门儿大,引得不少人行人过来围观,田氏见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骂得更加起劲儿了。
嘎吱~~~!
身后丈高的朱红大门渐渐洞开,朝着两侧延伸。
田氏面露喜色,得意道:“不长眼的狗东西,现在才开门,晚了!”
“娘……”方媛扯了扯田氏衣袖,示意她看看背后的情形。
几名护院手持长棍,分做两列,从左右鱼贯而出,将棍子齐齐对准了田氏母女二人。
田氏这种人,吃硬不吃软,一见到棍子便蔫儿了,可街上那么多人看着,又扯不下脸离开,便梗着脖子,结巴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先前在门后说话的那名小斯站了出来,哼道:“你问我想干什么?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在我们赵家大门口撒野,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你……你敢!”田氏心头大骇,嘴上却兀自逞强。
方媛缩着在她身后,颤着声儿道:“娘,要不咱们先走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想走?晚了!”祖宗十八代都被她给问候了,想就这么走?哪有这么容易的事!青衣小斯狞笑一声,朝赵家的人招呼道:“兄弟们,给我打!”
“啊,别别别,有话好好说,啊!”田氏边告饶,身上就挨了两棍子,拉着方媛屁滚尿流的四处乱窜。
“撒野也不挑挑地方,打不死你,哼!”青衣小斯抄着手,乐呵呵地看着田氏母女的狼狈样。
冷不防,身后乍然响起一道冷厉的女声:“都给我住手,这是在干什么!”
那小子一回头,便见西院的二夫人正从外面回来,冷着脸站在自己身后,便上前解释道:“二夫人,这不知哪里来的泼妇,跑大门跟前来骂街,我怎么劝都不肯走,所以才让人出来将她们轰走……”
抄着棍子的几名家丁也停了手,跟着附和道:“是啊二夫人,刚才她们骂得可难听了……”
“你们这群瞎了眼的东西!”二夫人有意靠拢方霏,自然将方霏的家人都打听清楚了,见了田氏的狼狈样,心头觉得好笑,面上却冷着脸,厉声道:“知道你们口中的‘泼妇’是谁么?她可是我们太夫人的娘亲!”
说着,还走过去,亲昵地拉住田氏的手,关切地问道:“老夫人,没伤着您吧?我回头就去教训这群有眼无珠的奴才!”
田氏大口喘着气,恨恨地道:“你们这群小杂碎!连老娘也敢打,统统打死!”
“对!打死拉倒。”方媛揉着挨了棍子的胳膊,跟着起哄。
二夫人怔了怔,要是罚这些家丁,打上几板子还成,直接打死,她还真没那个权利,只好去劝田氏:“老夫人,您先消消气儿,回头我让大管事修理他们就是,走,咱们进府里去。”
说完,便想拽着田氏往门里走。
田氏却不肯了,高声道:“不行,现在就打死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然,我就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