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前一段时间放血过多,也许是因为贝克里夫人的死对我的打击太大,我的病情又反复了一次,这令我足足在床上又躺了一个多月。在落后的医疗条件下,我很庆幸我还没有被这帮蒙古大夫们送去见上帝,但我对区区一个小感冒就能够令我躺上两个多月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
已经是三月了,春天来了,天气变得暖和了。
我还留在加莱。
我的祖父国王路易十五已经不止一次来信催我回去了,可是我却一直拖延着。这里的生活没有宫廷中那么拘束,我知道一旦回去了,可能很难再享受到这样的生活了,于是便故意以身体不适往后拖。一直拖延到了三月底。
这一个月来,我游走了整座加莱城。
这座勉强能够称为城市的乡村,给我的感觉就是肮脏、恶心、恶臭。道路全部都是泥路,而且因为近一段时间总是阴雨绵绵,所以我的一双干净的靴子彻底报废了。单是这样还不算什么,可是城市的卫生状况简直糟糕到了极点。道路两旁以及小巷子中,几乎都是人和动物的排泄物,在潮湿的天气中更是恶臭满街。
很显然,几个世纪前的文艺复兴运动,只是在艺术、科学和思想上进行了复兴,并没有将古罗马时期的城市规划和建设方式一并复兴。
我在很“仁慈”地将那双弄脏的靴子送给了街边的小乞丐后,狠狠地留下了一句话:“总有一天,我会将这里重现古代罗马城的样子。”
我不是空说说的,而是有了一定的把握。古罗马的城市风格并没有完全消失,至少在书籍上以及一些意大利的城市中,仍然有着遗迹。甚至在原先东罗马帝国的土地,比如巴尔干的某些城市,以及现在的奥斯曼帝国的首都伊斯坦布尔,那里就有着很完善的下水道设施。
我现在缺的只是权力和钱。如果我有了那两样东西,将一座城市来个翻天覆地都不成问题。
在这次不愉快的参观的几日之后,我去了德·博蒙小姐的墓地。她的坟墓不在教堂,也不在郊外,而是在位于加莱城西北边海岸,一处凸出的悬崖之上。
坟墓只是一个小土堆,墓碑则是“大众化”的木质十字架。坟墓的前面是一条宽度不到五米、长达十米的悬崖小径,背面则是汪洋的拉芒什海峡。
我让跟随我的小亨利和图伦兄弟都在进入小姐之前止步,我一个人走到了她的坟墓前。只见墓碑上刻着:“丽雅·德·博蒙伯爵小姐,生于一七二八年,死于一七六三年。上帝与你同在。”只有姓名和出生年月,以及最为普通的祝福之语,没有讲述身份和功绩的墓志铭。
我在她的墓前站立了半个小时,而后才因为天气突然转变而离去。
转眼间已经到了四月份,来自凡尔赛的催促归去的信件如雪片一般,最初是每隔两天,到后来每天都有,甚至最后变成了一天好几封。这种异样的情况,令我不得不动身回去,因为我意识到凡尔赛可能出了状况。但是,越是情况未知的时候,我的警惕心也变得越加强烈,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我必须等我的卫队长贝克里伯爵回来。
四月十日,为母亲治丧结束的贝克里伯爵终于回来了,同时来到的还有一个我曾经见过一面的神父——蓬帕杜夫人的亲信——贝尼斯神父。
贝克里伯爵带着神父来到了我的面前,这时我正在享用着名为下午茶的白开水。
只见贝尼斯神父一脸阴云密布,脸色十分难看。
“发生什么事了,神父?”我的心立即沉了下来。他是蓬帕杜夫人的亲信,他现在这副面孔来到说明了什么?我心中暗暗祈祷,但愿是自己猜错了。
“殿下,”神父语气沉重地说道,“我是奉国王陛下之命,来请您立即回宫。”
我将手中的水杯放回桌上,站起身来,严肃地问道:“神父,宫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他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年轻的贝克里伯爵。
我立即急了,提高音量,问道:“是不是蓬帕杜夫人出了什么事?”
他瞪大了眼睛,对着我目瞪口呆。
他不需要回答了,他表情的变化已经足够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推开他们两人,从中穿了过去。
我走出房间,一边快步下楼一边喊道:“马上回去,马上会巴黎,马上回凡尔赛。”
我一路快步走出了旅馆,刚出门便碰上了正要回旅馆的小亨利和图伦兄弟。
“殿下……”贝克里伯爵响亮的喊声从后传来,然后是一阵急促的下楼声。
“你们快拦住殿下,快……”小亨利和图伦兄弟似乎是听到了贝克里伯爵的这句命令,于是便上前抱住了我。小亨利从前面抱住了我,图伦兄弟各抱住了我的一只手臂。
事实上,在我看见了这三人的时候,我便停了下来。我突然间醒悟过来,没有马车、没有马,我根本不可能回去。可是,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我就被他们给封住了行动。
若单单是被抱住了还不算什么,可是我的衣服却也因此报废了。
我不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可是却也可以算是一个对卫生有一定要求的人。一年洗不了两次以上的澡,我抱怨但忍耐了下来,做多是在洗澡的时候泡到皮烂再出来;早上无法刷牙,这我也可以找到代替的,我从小便养成了用清水漱口的习惯;没有现代化的卫生间装备,这我也可以将就着用起其他东西。
我可以在“简陋”之下发挥出我上一世祖国吃苦耐劳的精神,但是,现在我不能忍受了。
小亨利和图伦兄弟三人,几乎如同从泥堆中滚出来一般,满上上下都是黑泥土,还有那些令人恶心的恶臭物。
他们一定是刚和加莱街上的孩子们打架回来,这几个月他们常干这样的事。以前我只是躺在床上听他们的“英雄事迹”,而现在,我快要晕了,我没有想到居然会亲自品尝自己约束不严后的苦果。我早应该教他们不应该以贵族的身份欺压平民,那我现在也不用被他们欺压了。
“你们快点放开我!”我无法挣脱,只能怒吼。
这个时候,贝克里伯爵赶到了。在贝克里伯爵的吩咐下,我终于得到了自由。
“殿下,您如此冲动,我们会很烦恼。”贝克里伯爵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英俊的脸上长出了两撇胡子,显得成熟了些。他虽然穿着军服,但看起来却更像是一个绅士。但是,与几个月前已经不同了,他的气质显得内敛,眉宇间充满着令人看不透的东西。我想,现在的他应该是做不出当初在海岸边帮助蓬帕杜夫人阻拦我的事了。
“我很抱歉,但是我必须马上回去。”我发自内心的诚恳说道。
“不!”他摇了摇头,几乎是盯着我的眼睛说道,“您不能说‘抱歉’,您在任何时候都不能道歉,您任何时候都没有错。”
“伯爵,你很奇怪。”
“我知道,但是请您记住我说的话。因为你是未来的国王。”
他的嗓音似乎充满着沧桑和感染力,我无法拒绝,只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贝尼斯神父这个时候也已经追来了,他气喘吁吁地对贝克里伯爵说道:“伯爵,请……请您快点准备马车,时间……时间紧急。”
贝克里伯爵原来是俯下身子和我说话,现在他直起了身,对神父急匆匆说了一句“我这就去准备”后便向马厩方向跑去。
事情有些不对劲,我现在可以无比确定这一点。蓬帕杜夫人一定出事了,否则不可能这个样子。
和我回去的只有贝克里伯爵、神父和安娜。我将多余的人都留下了,大亨利、图伦子爵甚至都没有通知。只是在临行之前,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正好到来的迪昂,托他告诉其他人。
贝克里伯爵和两个龙骑兵士兵作为护卫,骑马在马车的两旁。马车的车夫也是找了龙骑兵小队中的一个队员充任。
我在马车中让安娜帮我换去了被小亨利三人弄脏的衣服。脏衣服直接丢出窗外,干净的衣服是安娜上马车前特意带上的换洗衣服。
一切就绪,我问贝尼斯神父道:“神父,我想要知道实话,请告诉我。”
神父叹了一口气,犹豫地说道:“殿下,夫人不让我告诉您。”
“夫人出事了,是吧?”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究竟是什么事?夫人为什么不告诉我?”
蓬皮杜夫人的身体在这几年间不是很好,但我一直认为她还年轻,不会有什么事。但是,我现在意识到自己太没有尝试了。在二十一世纪,四十岁的女人或许还不算老,但是,在这个年代,四十多岁的女人是很有可能被上帝召唤走的。
“夫人得了重病!”神父吞吞吐吐的,几乎快哭出来一般,悲伤地说道,“巴斯特教授上周诊断后,说她回不过周五。”
“周五?怎么可能?”我惊慌失措道,“她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会这样?”
“夫人卧病已经快半年了,听说是在一次淋雨后得了重感冒,然后又染上肺病,医生说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靠自己的毅力勉强撑着了。”
淋雨!我感觉心脏快要裂开了,难道会是那一次淋雨吗?我离开的那一次,马车从她的身旁经过,然后天降大雨。难道是那一次?我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想。
“为什么?”我嗓子颤抖着,“为什么没有人事先告诉我,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我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回去,我任性地将怒火全部撒在了贝尼斯神父身上。
“是夫人不让我们告诉您。无论是巴斯特教授还是国王陛下,都被她威胁。我这一次也是冒险偷偷跑出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夫人……夫人说……”神父颇有顾忌地停下了话。
“说什么?”我冲他吼着,我怒了,短短的几分钟内第二次发怒。
神父似乎是被我吓到了,立即说道:“夫人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您,她不想用自己的身体情况来逼您违心地原谅她。”
“原谅?这什么意思?”
神父看了我一眼,解释道:“夫人……夫人觉得您可能还在为她设计陷害您的父亲——王太子殿下一事而在恨她。”
我屏息了,我几乎已经快忘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