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青听完东柏的那番话, 怔了许久,等到他回过神来,想要开口询问些什么的时候, 东柏已经再度回到了原本的那个角落, 偏头望着窗外, 丝毫没有再将那些话解释一遍的打算。
于是安青便将疑问咽入了肚中, 凝神望着车帘, 盯着那个蒲萱所在的方向。
如果想要和她在一起,最起码的,就应该保证自己不会离开她。
这一点, 安青当然知道。
他只是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当东柏突然将这个问题摆了出来,告诉安青这就是她唯一所需要的, 并且坦言自己做不到……那一刹那, 说实话, 安青有些懵。
马车再度停下之时,当蒲萱揉着肩膀挑开车帘, 便感到车内两人之间的气氛又诡异了一层。
安青缩在角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好在他这副模样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在望见蒲萱之后愣了一会,然后便回复了神色,继续像从前那样活蹦乱跳的。
活蹦乱跳归活蹦乱跳, 接下来的几天里, 安青一直对蒲萱挺回避, 也没再继续时不时的插在蒲萱与东柏之间当灯泡,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单纯三人行的模样。
之所以用了“似乎”这个词, 是因为,安青绝对不是一个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安青现在这种状态很诡异, 而他会这样诡异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
蒲萱如此想着,望了东柏一眼,“你到底和他说过什么了?”
“给他指了一条路而已。”东柏叹气,“不过想要他现在就做出这种选择……好像是太难了。”
蒲萱耸肩,也没再追问到底是指了一条什么路。
东柏就是喜欢把话都憋着,不管有什么话,他只在想说的时候才会说,只要他不想说,就算揍他个三五十拳,他也一样会装傻充愣东拉西扯,硬是不说心里话——反正把话憋着又不会烂掉。
从延州出发,笔直往北走……还是延州……邛苍的最西北就是延州。
如此走走停停拖拉了数日后,蒲萱百无聊赖之下向北眺望,“再继续走下去,不是走到北岭了吗?”
北岭是连绵在邛苍国北面的一条山脉,由邛苍最西边的延州开始,一直连绵到最东面的东海海岸。
至于北岭的地势……高的高低的低,缓的缓陡的陡,山脉的其中一部分景色秀美风光迷人,另一部分则常年积雪人迹罕至,总之是一块很复杂很神奇的地方。
神奇的地方通常会有神奇的东西,如此一思量,蒲萱再度抬头向北看的时候,也觉得这个方向莫名的可疑。
结果就在蒲萱算计着大概还有一天就能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安青又跑来向她说了一句很朴实的话,“我觉得……还是东边要更可疑一点。”
“……”
蒲萱忍了许久,才没有直接把安青踹到马蹄下面。
如此,到了延州北面再往东,就进入了兖州。
一路上蒲萱一直盯着北面那高耸的山脉,眼睁睁看着它由一片翠绿变为了一片雪白,不禁发自肺腑地感慨道,“果然很神奇。”
安青也紧盯着山脉,不过他一路上一直紧锁着眉头。
“怎么样?”蒲萱问他。
安青犹豫了半晌,开口道,“我觉得……果然还是应该再往西一点。”
“……”
蒲萱这次忍无可忍,不等马车停下便照着安青的胸口踹了一脚,见安青躲开,立马又将另一只脚扫了过去。
安青千钧一发之刻伸手抓住车沿,翻上车顶,这才逃脱了魂归蹄下的命运。
“到底在哪?你存心耍我是吗!”一来二去,蒲萱已经感到了几分崩溃。
安青蹲在车顶上,神色颇有些委屈,“大致上,确实是在这附近。”
“从延州到兖州再到延州,你这叫附近?”蒲萱冷笑,“你怎么不说‘大致上就在这块大陆上面’啊?”
安青撇了撇嘴,没再吭声。
“你现在给我下来,让我踹两脚,我这次就原谅你。”蒲萱继续冷笑,“我已经好久没有踹到过你了,你这次不准躲!”
安青趴在车顶上,闻言又往车后缩了两步。
蒲萱叹了口气,抬头又问,“你真不是故意的?”
安青点头,“当然。”
要说想找到……安青比蒲萱更急着想要找到。
蒲萱虽然急着找时空裂缝,但她到底还是舍不得东柏,口中说着要找,心底还是指望着能晚找到一点就晚找到一点,找不到最好。
安青则不同,安青每天夜里咬牙切齿地盯着星空,就是指望能早些让东柏滚远一些,哪怕只早一刻都是好的。
然而时空裂缝这玩意非常飘忽,能将范围缩小到这个地步,安青确实已经尽力了。
怪只怪,安青其实也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以前在院里有专业大师授课的时候,安青都是听一堂翘三堂,多年下来单单凭着天赋挤入了一流占星师的行列。
……天赋的差距如此残酷,不知有多少专心修研的同僚被刺激得险些癫狂。
然而时空裂缝这种东西和平常的东西不一样,各种线索丝丝扣扣地渗入到各处各地各卦各象之中,却都渗得极深,想要找出来,所需的专业知识极其复杂。
安青的天赋头一次有一点不够用——他头一次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听课。
安青和蒲萱之间的此次僵持,再度以东柏的冒头而结束。
东柏很茫然地问了一句,“你们到底在找些什么?”
他这次是真的很茫然,要找时空裂缝之类的,蒲萱从来就没有透露给他知道过。
虽然蒲萱会时不时地问一句“你到底想不想回去”之类的废话,但是东柏毕竟还是个正常人,压根就跟不上蒲萱那无比跳脱的思维,想不到她居然会当真想要跑去找时空裂缝并且正在付诸行动。
蒲萱以前不想让东柏知道,现在自然也不会就此露馅,当即打了个哈哈敷衍了过去,就这样放过了安青。
蒲萱冷静下来,消了气,倒是很快就看开了。
反正已经到兖州了,离镇子也近了,那就先找个地方多住一阵再说呗,反正也急不来。
三人进城后先在驿站存了马车,然后蒲萱和东柏趴在驿站内休息,安青被打发出去找客栈。
兖州虽然也是一副刚被打过的破烂样子,居民风貌可比延州要好得多了,至少不会有月炙人动不动跑到大街上扰民。
当然,兖州内也能看到月炙人,但都属于被舒言打完之后留下看场的一批。
这被舒言留下看场的这一批,有月炙人也有邛苍人,明面上的人数分配很均匀,一旦双方因为啥分歧开战了,估计也就是个两败俱伤。
因此双方互相制约着,都很守规矩。
安青在街上边走边四处张望,路过一处有几个军士把守着的看起来像行政重地的屋子,呆站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抬脚继续找客栈。
整个兖州都归舒言所管,然而安青清楚,舒言的势力不只有明面上摆出来的那些。
根据在二狗处得来的经验,安青原本的那些身份,现在在面对舒言的势力时应该还是一样有效,他原本的那些地位,现在也一点也没少。
要进去找个招呼吗?——安青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自找麻烦的念头。
客栈在这个城镇的偏南一处,离驿站稍有些远。
安青走进客栈大门,首先瞄了眼柜台所在的方向,然后照例在客栈大厅中环视了一圈。
这个习惯,通常可以帮助安青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这次他的视线刚刚扫到一半,便再也移动不开。
客栈中央,坐着一个万分熟悉的身影。
同安青一模一样的面容此时正迎着他的视线,原本该干干净净一丝不苟的打扮此时却风尘仆仆的,显得颇有些狼狈。
“殿下说找到你了……我算到你会走这个方向,拼了命地往这儿赶,果然等到了你……像这样特地来算你的行踪,我本来以为不会有这个必要……”安彦说着,咬了咬唇,然后大声问道,“你既然已经没事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安青左右看了看,确定安彦是孤身一人,然而再度望向安彦,思考着合适的说辞,脑海中却是空白一片。
“我和殿下,一直都在等你。”安彦起身朝着安青走来,停在安青身前,抬眼盯着安青的双瞳,“你为什么不回来?”
安青咬住唇,然后苦笑了一阵,盯着安彦上下打量,开口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安彦点头。
“还顺利吧?”安青笑道,“想着你一个人出门,总觉得是一场恶梦。”
“……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
安青一愣。
“走路骑马的时候要看前面,不能只盯着罗盘,不是吗?”安彦抿了抿唇,道,“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从前那些……那些总是会让你担心的东西,我在改,一直在改。我什么都可以改,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只要你能再平平安安地站在我面前,就什么都好。我这个弟弟……不会再让你丢脸。”
安青动了动唇,却只觉得喉中一片干涩,什么也说不出。
“只要你能没事就好……你没事了,但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没事了,但是你为什么甚至都不告诉我一声?”安彦突然扑到了安青怀里,用渐渐带了哭腔的声音唤道,“哥……回来吧……”
双胞兄弟,无父无母,相依为命。
然而直到险些失去过一次,安彦才知道,安青对于他而言是多么重要。
一直细心照料着自己的,一直尽心关怀着自己的,一直全力保护着自己的,唯一的,最重要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