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立的皇妃是一个没事就会瞪大着眼睛泪水汪汪的羸弱女人。
虽然宁夏没见过那个据说曾经一脚踹掉了舒言的女人, 但是单听那些关于那个女人的传言,就知道新立的皇妃和她的封号完全没有半点关系,摊上个“萱”字纯粹因为舒言想要顺便打张感情牌。
现在这个新皇妃正挺着大肚子泪眼汪汪地拉着宁夏的衣袖, “宁大人, 求求你帮我这次吧!”
新皇妃需要帮助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她的肚子已经大了, 但是舒言从头到尾就没有碰过她, 而会经常到后宫转转的御医就宁夏这一个——并且在新皇妃被立之前,宁夏就探出她有喜脉了。
“娘娘。”宁夏苦笑,“谋害龙胎这个罪名, 我担不起,你也担不起, 没人担得起。”除了舒言本人。
新皇妃不管, 就一个劲的抹眼泪。
“好吧……我回去考虑考虑。”
于是宁夏回去请示舒言了。
舒言问, “你最近和皇后处得怎样?”
宁夏回答,“很好。”
半个时辰之后, 宁夏给新皇妃端了一碗药。
新皇妃服完之后,和胎儿一起死掉了。
这个胎儿理论上来说是舒言的长子——虽然那压根就不是舒言的种,但是这事别人不知道。
所以舒言愤慨了!愤怒了!
居然有人敢害他的女人?这也就算了,居然还害死了他未出世的孩子!
那可是舒言的长子!邛苍国这一届的头一个龙种!未来的太子!说不定就是未未来的皇帝!
于是舒言立马下令要彻查!很快就查出了新皇妃之所以死是因为有御医给她开了不该开的药,而这个御医最近和皇后走得很近, 所以这个毒就该是皇后下的。
虽然这个逻辑有点扯, 而且中间需要绕宁夏这个弯, 但是舒言现在是皇帝了, 要走这么扯的逻辑还要绕掉宁夏, 压力一点也不大。
反正说出去别人也就知道“皇后害死了未来太子”,再深入一点就是“月炙嫁过来的皇后害死了邛苍的未来太子”, 谁会深究你到底怎么知道是皇后害死未来太子的?面子上有个样子说得过去也就够了。
哦,月炙那边可能会深究,他们要深究了就正好打呗,舒言本就未必打不过月炙,现在又闹腾了这么久,月炙那边都鸡犬不宁了,打起来之后还能继续闹腾。
舒言走到皇后的寝宫,看了被几个人按得跪在地上的南宫春华一眼。
“我什么都不知道!”南宫春华满脸眼泪地大喊大叫,“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不关我的事!”
她确实没有,确实不关她的事,问题是现在想把事情栽在她身上的是舒言。
舒言看了她一会,本来想说些什么,然后发现其实什么都不必说。
南宫春华看到他,努力朝他这边挣扎,“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我不可能去害你的孩子!”
舒言想他现在应该继续说些谎言,比如怒斥一下眼前这个女人,那样可以让这场戏更逼真一点,但是……或许真的没有必要,对于眼前这个女人而言,更重的污蔑已经没必要了。
舒言侧开身,背对着她,“你害死了龙种……你觉得这应该治什么罪?”
“我没有!不是我!”南宫春华依旧在哭喊。
舒言沉默,然后朝寝宫外招了招手,半晌有一人端着小盘过来,将盘子连带着盘中的小瓶递到南宫春华面前。
南宫春华突然止住了哭声,怔怔看了那小瓶半晌,忽地笑了,“你其实知道不是我,对不对?”
舒言回过头,又看了南宫春华一眼。
好吧,第一次,这个女人跟了他也好久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怀疑他,她第一次看对他了。
“放开我!”南宫春华转头朝那些按着她的人吼道,“你们还想给我灌药吗?这药我可以自己喝!”
舒言挥手,“放开她。”
南宫春华又看他,“你……真的?”
真的,他就是这种人。
为了他的目的,他不顾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你这样,是因为我选择了我的国家?”南宫春华又问。
大概也有这个原因吧,但是就算她不那么选,他也未必就会留她。
“我曾经很爱你。”南宫春华低声。
对,但那是因为她以前根本就看错他了,现在她看对了,不就后悔了吗。
“你看你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南宫春华抬头笑,“很难受?”
舒言愣了愣,他现在什么表情?……好吧,在现在这种场景里表现出难受,也没什么不对。
“我曾经很爱你,所以我一直相信你,不管怎样都相信你,现在我很后悔,我不该那么信你。”南宫春华伸手取起那药瓶,“我不会再信你,但是我仍然很爱你。”
南宫春华将药瓶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然后猛地跳起,朝着舒言的身旁冲去。
等到舒言回过神来,这女人已经从柱子上弹开,额角血液飞溅,染得舒言衣袖上都是一片。
这算什么?就算我死,也不选你给的方式?
舒言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这个倒在地上的女人,看她额角的血液不断涌出,渐渐在地上聚集出了一大湾鲜红。
原本有人马上打算过来清理,但是见舒言没有动,也就都没有妄动。
“御医呢?”舒言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然后突然开始不断大喊,“御医呢?御医在哪!快叫御医过来!”
对了,这女人之前说什么来着,她说她以前一直相信他,但是不会再信?
她说她仍然爱他?——这个女人,临死都这么傻。
她爱的从来就不是真的他。
舒言喊叫了一阵,然后停了下来。
一瞬间,他确实是想要救活这个女人,他确实突然觉得其实这女人也不是非死不可,大不了先废掉后位关进冷宫。
但是还是不行,这个女人永远是个隐患。
如果她活着,她还是会继续站在月炙那一边,而且她已经看清他了,会比以前变得更麻烦。
就算她真的能爱他爱到放弃她的国家,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不那么爱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站在月炙那一边?如果那个时候舒言反而已经相信她了,邛苍又要拿什么来应对?
难道隔绝她与月炙的一切关联?就算舒言下手去做,要怎么保证这种隔绝是完全的?如何保证她就一定不会再有威胁?何况如果真的这样做了,谁知道她会不会更愿意去死?
不行……
他可以说服自己这个女人并不一定是个大碍,他可以相信自己能够短期内控制这个女人,但是只要这个女人一天不死,她就是个永久性的隐患,要他拿国家的未来赌一个可能不发作的隐患,他赌不起。
舒言后移两步,直到身后有人扶住了他。
他一点也不后悔杀这个女人,是的,杀了这个女人绝对利大于弊。
他只是突然不想看这个女人死……利大于弊,弊的那方里有他的心,但是还是大不过利。
舒言咬了咬牙,合上眼,再睁开。
这个女人必须死,无论他想与不想。
舒言看着地面,血液鲜艳得刺眼,然后他伸手又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最近他这块地方有点怪,总是会有些异样的感觉,不是疼不是痒,就是莫名地有些奇怪。
以前好像偶尔也有过这种感觉,但是绝对没有现在这么频繁。
片刻之后御医才赶到。
舒言深吸了几口气,半晌睁开眼,看到御医,愣了愣,下意识问道,“怎么是你?”宁夏呢?
按照品阶的高低,宁夏在,绝对轮不到眼前的这个人来。
“陛下……”御医说话有点哆嗦,“宁御医……宁御医他……”
舒言皱了皱眉,直接问道,“他在哪?”
“……在御医房……但是……他……他……”
“皇后现在怎么样?”
“还不很好,不过我会努力!”
舒言转身,径直走向了御医房。
宁夏在御医房里有个单独的房间。
打开那间房,就见一个人影由房梁吊下,夕阳透过窗户,将这抹影子拉长,直映在舒言紧扣在门框的指节上。
胸口那股异样的感觉,明显得几似突兀。
不是疼不是痒。
他突然察觉出来,那是一种心里缺了什么的感觉,空荡荡的。
就好像他那里原本有过什么东西,然后被人给猛地抽离了出去……很空、很冷。
就连体内的血液也似乎正在一点点冻结,身体止不住的寒冷。
宁夏为什么要自尽?
舒言在御医房里站了许久,直到身旁有人问该如果处理。
舒言垂下眼,“厚葬。”
然后他再度回到皇后寝宫里。
南宫春华还有救……舒言不确定这是一个好消息还是一个坏消息。
但是宁夏死绝了,舒言找到他的时候他尸体都冷了。
宁夏自尽,是因为他猜舒言不会让他活着。
舒言只想出了这一个理由。
但是舒言根本就没有想让他死!
不……应该说,舒言目前暂时还没想让他死。
舒言还没有定下让宁夏必死的局,也没打算下命令让宁夏死。
宁夏现在还没到必须死的地步,虽然现在这个局有他的份,但是以舒言的身份要保他并不是不可能,最多会有些麻烦。
然而扪心自问,他真的会让宁夏活下去?
不会的,他不能。
不谈舒言究竟会不会为了保住他而忍受那些麻烦……就算宁夏现在还能用,用处还大于威胁,总有一天舒言还是会除掉宁夏。
宁夏知道的太多了。
虽然宁夏是他的亲信,但是谁说亲信就一定不会背叛?万一他背叛了怎么办?就算现在不背叛,谁知道以后?
如果宁夏可能永远都不背叛,舒言要拿什么去赌他的可能不背叛?
舒言突然发现,两次,他给自己找的理由都是一样的。
总结其实就三个字:他害怕。
他害怕不可知的未来,害怕不可预见的人心,害怕未来可能出现的背叛。
他害怕背叛,怕极了……哪怕他一直在背叛别人。
他害怕自己信赖之人可能给予的伤害。
但是如果连宁夏都不能信,他还能信谁?宁夏不能信,那么梁三也不能信,他那些所有的亲信都不能信,他还能信谁?
对了,他以前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他问自己的是:“如果连安青都不能信,我还能信谁?”
然后,他还真就没信安青。
是的,他害怕安青会背叛,怕极了,如果安青背叛,他不确定自己能否经受得住,安青的背叛比其他任何一个人的背叛都更令他恐惧。
不被背叛的方法是,比对方更先背叛。
只要不再信任,就绝对不会被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