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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能太急了。”
大冷天依然穿得厚厚,坐在漳水边钓鱼的西门延寿也听说了西北三县粮食被山贼所劫之事,只摇头下饵道:“在内黄折了一肱后,他不甘心,非得要胜第五伦一场,竟行此冲动之事,这下,郡大尹恐怕要怀疑到李氏头上。”
上次李能来西门氏,暗示他两家应该联手遏制郡尹扩张权势的危险行为,叫第五小儿知道,魏成是由李氏、西门氏说了算!
就像两家过去数十年一直联手对付空降二千石一样,西门氏饵之以蜜糖,李氏胁之以匕首,豪右的联盟总能取得胜利。
“可这次不同。”西门延寿觉得,是时候对儿子、功曹西门平阐述一下他对这场争斗的看法了。
“且不说第五伦曾易名姓入城,有胆有识,其肱股左右马援、耿纯皆名望士族子弟,或为联姻,或为朋友,甘居于下,说明第五伦才干不俗,不能用对付庸官的法子去针对。”
“就论这混乱的世道,实在不是魏成内部自相残杀的时候啊。”
这就是西门、李两家姻亲之间的根本分歧了,西门延寿认为,如今天下乱象频生,为了保护魏成郡各家豪强的利益不受外来的王师、大盗、叛军侵犯,他们需要一个台面上的领导者在位,如此方能凝聚全郡之力。
这位领导者得强势,又能合作,第五伦基本符合西门氏的要求,做事雷厉风行,内含谋略,上任不过两个月,便在死水里硬生生凿出了活源。
而从第五伦“内朝”的成分看,既有寒门士人,但更多的还是豪强子弟,甫一下车便祭拜西门大夫庙,给了西门氏一个好印象。
西门延寿倒是很乐意和第五伦合作,然而李家完全不这么想。
在武安李氏看来,西门氏这是妥协,是退让,是绥靖!
“李氏究竟想做什么?”西门平疑惑地询问父亲,李能这么着急与第五伦对抗,用意何在?明面上,他家的利益并没有受损啊。
“因为李能心怀大志,眼看世道混乱,他想要一个由魏郡人控制的魏郡,说白了,也就是李氏操持的魏郡!”
看惯了空降的外来大尹的非蠢既坏,有底蕴的豪强很难不生出这样的念头:我上我也行!
“但李能兄弟,有这样的器量么?”
西门延寿摇头:“从战国时起,李氏的眼光和运势,就一直不好啊。”
比如始祖李牧,赫赫有名的大将,北击匈奴,西挫强秦,最后却被昏庸的赵王所杀,死于佞臣郭开的阴谋之下。
而李牧的孙子李左车,接二连三投错人,最后被韩信牵连,导致折腾半辈子也没捞到什么功勋,灰溜溜回了老家,让李氏只能为一土豪。
所以在西门延寿看来,武安李氏简直和他们的同姓李广一样,偏执爱激动而数奇。
西门平了然:“如此说来,我家要帮第五伦?”
西门延寿摇摇头。
“还是帮李氏?”
“谁都不帮?”
儿子一连说错三次,让西门延寿不耐烦了,提起鱼竿到:”且让他们斗着吧,要分出胜负其实也快。”
“谁赢面大,咱们帮谁!”
“和过去三百年间,邺城从魏降赵,从赵降秦,再随赵举事,最后降于汉,又易帜从新一样,不管谁赢,西门氏都能跟着一起赢。”
……
而郡府之中,虽然已经猜到了那六千石粮食被劫,乃是武安李氏所为,然而第五伦却暂时动不了他家。
“若是在太平时节,倒是简单,将李家打成叛逆,直接一封奏疏送至朝中即可。”
强大的中央王朝自能天降正义,派遣绣衣使者调郡国兵,助二千石铲除太过嚣张的豪右。
可现在第五伦却不好召帮手,毕竟三岁小儿都知道,王师之害,甚于盗贼,一旦引狼入室,他们能帮你把全郡一起祸害成白地。
而李氏也忌惮于此,小打小闹没人管,但闹大了,他们也不敢直接跳反吸引朝廷大军进剿。
这是一场第五伦不方便呼叫外援的游戏,他只能在魏郡内部一点点合纵连横,等到马援在内黄练出上千兵卒来,形势将大为改观。
在此之前,第五伦连郡府的门都得少出,得当心李家孤注一掷玩斩首行动,就像在新秦中,张纯对董喜做的那样。
第五伦现在还得不表现出对李氏的怀疑,他必须等待一劳永逸的机会。
就在这微妙的局面下,朝廷诏令终于到了!
“李焉流言赵魏,惑众河北,忠臣孝子莫不奋怒,克奴伯伦为使,智勇谋划,李焉受缚,所征殄灭,尽备厥辜,冀土咸宁。”
“今策第五伦为‘讨逆侯’!”
第五伦就这样又升了一爵级,但和前汉金贵的列侯相比,这大新的猴也忒不值钱了,既无实封,说好的茅土实禄也到不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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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作为辅助第五伦平逆的功臣,马援、耿纯二人都被王莽封为“男”,第五伦在诏书里表示希望让马援作为县宰,分豪右之势的请求也得了准许,假宰转正。
因为前任郡丞、属令都因牵涉叛乱被撤职的缘故,诏书里还让第五伦举荐一个有功之人,作为六百石郡丞协助他治郡。
当然,郡里真正的二把手郡属令(都尉)是肯定要中央另派的,且按照王莽制衡臣下权力的习惯,一定是第五伦不熟的人,现在大概还在路上,郡里的军政大权,还是要第五伦一把抓——可他抓到手其实只有一把鸡毛。
所有人都以为,这郡丞一职,肯定是耿五官囊中之物,倒是知道内幕的耿纯笑而不言。
最后这郡丞一职,落到了一个让众人万万没想到的人头上。
“督盗贼李能字伯用,陛下亦封为男爵,功勋卓著,试为郡假丞,待吾禀于朝廷后转为正职!”
……
魏郡中重要的武职有二,一为兵曹掾,受命于属令,驻扎在东方百里外的魏县,将郡兵两千。
次为贼曹掾,也就是督盗贼,理论上听命于郡尹,驻扎在邺城,将郡兵一千。
作为过去百年豪强与郡府斗争取得胜利的结果,兵曹掾和督盗贼,都掌握在豪强手中,督盗贼归李家,兵曹掾归郡东诸姓轮流担任,操持兵权,这就决定了他家在郡中的权势。
可现在,第五伦却给李能送了一份有毒的饵食,秩才比四百石的他,得到了升官为六百石郡丞的机会!
“郡丞为郡尹副贰,佐二千石掌众事,乃是郡中三号人物。”
“可谁不知道,如今这郡丞,不过是一个养老的虚职而已。”
自汉以来,在朝廷默许下,守、尉、丞的地方三权分立,有向郡守集中的趋势,开始变得军政民法样样都能管,又有门下诸吏,郡丞职能基本被架空。这也是无奈,若非如此,二千石就更斗不过豪强了。
所以李能很清楚,拱手让出督盗贼之职,就意味着李家抛弃兵权,将郡城附近千余兵卒拱手相让,虽然里面的基层军吏多是李家培植的党羽,可第五伦可不是文官出身,而是在新秦中与匈奴打过仗的,军中的门道他还能不知晓?迟早会被一点点拔除。
这一招反制让李能难受至极,推也不是,接也不是。
他以自己左手残缺为由婉拒,可第五伦却表示,正是为了关照李能,才让他任此职务的。对啊,既然连清闲文职的郡丞都嫌累,那还赖在武职督盗贼上不让作甚?
李能又以粗鄙无文辞让,第五伦仍不允。
就在李能陷入维谷之时,倒是亲家西门平过来,代老爷子给李能指点了迷津。
“事已至此,不如退一步。”
“既不做郡丞,也不当督盗贼,告老归乡!”
“西门老儿欲害我焉?”李能先是勃然大怒,旋即却反应过来了。
确实,现在的斗争,随着黄泽贼被收编,虽然李能指使钦口贼劫了粮,但在郡府,仍是第五伦稍占上风,随着选贤任能、招徕豪右、给邺吏们发足额俸禄等事,邺城已经快要归心了。
李能手里虽然有千余郡兵,但城门防务渐被第五伦安插亲信控制,郡卒被排挤到了城墙之外,第五伦缩在郡府里不好刺杀,李能还能孤注一掷造反不成?西门氏和邺县宰不一定会帮自己,而若引来王师,那就麻烦了。
进不能进,倒是西门延寿这个“退一步”的提议,能让李能抽身。
李家在西北三县势力极强,背靠太行易守难攻,可发徒附族兵两千,加上一千多铁官奴,以及钦口山盗贼千余,能得四千之众,若能裹挟三县官吏百姓,则兵势过万,那才是他的倚仗。
与其在邺城被捧成无权的郡丞,被困于笼中,任由第五伦控制郡城,不如退回西北,第五伦便奈何不得他家丝毫。
一念至此,李能倒也干脆,再度以手臂伤残,冬日剧痛为由辞了官职,只带着王莽封的“男爵”,乘夜离开了邺城,折返回武安。
在回家的路上,李能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斗争方式,那就是让魏郡内忧外困,叫第五伦无暇顾及自己,他只叮嘱弟弟道:“立刻派人去邯郸,谒见赵王世子刘林,就说,我有事关河北诸刘生死存亡的消息要禀报!”
……
李能直接开溜,这确实是“料事如神”第五伦没想到的。
这一抽身确实是鸟入山林鱼入深渊,用郡丞之职架空李能,最后慢慢控制在邺城做人质的打算是落空了。
但不妨碍大的结果向好,第五伦火速点了平黄泽贼时作战勇敢的赵尨为督盗贼,这下贼真的要抓贼了,对李氏肯定掺了许多沙子外来人难以指挥动的郡卒亦不急着沙汰,先放在城外扔着。
而第五伦又举荐耿纯为郡假丞,让他从繁忙的五官掾里休憩,这两个多月,耿纯就像一天要耕五顷地的老黄牛似的,可累坏了,第五伦只让他代替自己去做抚恤孤老等事,休憩一段时日。
随着李能退了一步,而西门氏也颇为积极的合作协助,雪中送炭。邺城,算是初步控制在第五伦手里,从政令不出办公室开始,他才两个月就到了“政令班于邺城”的第三阶段,确实不易。
但接下来想要控制全郡十八县,只怕还有一年半载的路要走,郡中势力错综复杂,其斗争艰辛,绝非先前可比。
天公不作美,十月下旬时,气候异样,陨雪提前个把月大降,杀菽豆与宿麦,这意味着这种百姓的重要口粮来年将减产很多。
大河以南的关东地区更惨,听说秋天时已经闹了蝗灾,粮食减产,米石二千钱。
而一位使者的到来,让魏郡财政雪上加霜。
来的却是常安的绣衣使者,奉命征调粮食,以供太师羲仲景尚进攻泰山贼樊崇的大军之需——在拖了半年祸害了兖州好几个郡后,景尚终于决定在明年开春时,推进到泰山,与樊崇决战了!
既然兖州已经榨不出什么油水,王师就将主意打到了尚未遭兵灾的冀州头上。
第五伦接见了使者,道出了自己的难处:“但本郡薄册被逆贼李焉焚毁,来年才上计。”
“陛下说,无妨。”
绣衣直指使者笑道:“陛下曾翻见魏成郡几年前的户数,为二十一万户。”
“一户出区区一斗粮,得二万一千石,可供两万大军一月之需,而魏郡也不至于艰难。”
以为烧了账册就不用缴粮?第五伦还是太天真了,他面对的可是王莽啊!
“陛下说,且先供应这么多,待到明岁十月,两年上计奉上后,让御史和计相算算,讨逆侯且放心。”
“届时,一定是多退,少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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