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我掏出帕子递给她,她不接还是一个劲的哭泣,我便轻轻的为她拭去脸上的眼泪,“别哭了,再哭把我的心也给哭乱了。相信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定会为你想办法的。”
承欢慢慢的坐直了身体,只是肩膀还在微微的抽动,脸上尤挂着两行泪珠,她从我手上接过了帕子,抹了抹眼角,我看着她哭肿的双眼,心疼极了。我把她搂到怀中,在我心里她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似的,我容不得她受半点的委屈。
承欢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我不忙着催她答话,而是把她哭散的发辫重新结好,捋了捋她额前的刘海,又拍了拍她的小脸,笑着说道:“又变回我们漂亮可爱的小格格了。”
承欢如今的身量已同我一般高,但是她躲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又觉得像是回到了从前,她整日黏着我,小姨长、小姨短的跟在我的身后,那是段快乐而又短暂的时光,如果可以真希望承欢永远都不要长大,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了。
我一下一下的摸着承欢的头发,想着我的雅儿终有一天也会长大,也要离开我的身边,心中不觉多了几分寂寥。
“小姨,你说人要是一直都长不大该有多好,”承欢伸手把我发髻上一根插歪的簪子扶正,我抿嘴笑道:“傻丫头,又说疯话了,”想想自己刚才也有这个念头,不免觉着好笑。
承欢叹了口气,我一怔,这还是我印象中的承欢吗,她一脸的无奈和苦涩,我抬正承欢的头,正色道:“承欢,快告诉小姨,是谁欺负你了?”
承欢的眼圈又开始泛红,她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上面绣的是一对比翼双飞的鸟儿,分不清是喜鹊还是麻雀或是别的什么鸟,针脚粗疏,绣功实在谈不上出色,右下角还有两行歪歪斜斜的小字:愿得一人心,白首终不离,可惜好好的一块帕子不知被谁撕成了两截。
“愿得一人心,白首终不离,”我默默的重复了一遍,忽然觉得手里拿着的不是一块普通的帕子而是一笔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债。
“承欢,这是怎么回事?”我张了几次嘴,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平平响起。
承欢把帕子藏进怀里,我眼尖的看到她的手指上满是水泡,我一把抓过她的手,她“哎呦”一下叫出了声,连连呼痛。
“这帕子是你亲自绣的?”我看着承欢指头星星点点的针眼,某个熟悉的场景在我脑海中跳了一下,那年承欢为了在同心锁上刻字,也是把自己弄的满手的伤痕。
承欢点了点头,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着,我把她的手拍掉,取出药膏给她轻轻敷上,她稍稍挣扎了一下还是由着我摆弄了。
“小姨,”承欢忽然正儿八经的叫了我一声,神色凝重,我从没见她如此的郑重其事,她“呼”的一下站起身,从案几上抢过一把剪刀飞快的剪下一簇头发交到我手上,“等我走后,小姨请替我交给豫鲲哥哥。”
果然还是他,我就知道这事和沈豫鲲有关,我扳过承欢的双肩,注视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出口问道:“承欢,是不是沈豫鲲欺负你了?”
“小姨,你不要再问了,”承欢沮丧的耷拉着脑袋,转眼眼眶又湿润了,我心里有了些谱,定是沈豫鲲言语中深深伤害了承欢,才让她在冲动之下起了远嫁的念头。
“承欢,你听我说,”我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唇边略带苦笑,“姑且不谈沈豫鲲,你若嫁去喀尔喀,你放心的下你阿玛吗?”
承欢脸上为之动容,我知道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也用对了方式,我赶紧乘热打铁,“喀尔喀和京城有千里之远,你这一去我们可能就再无相见之日,你舍得小姨吗?”
承欢盯着我看了半晌,又静默了一会才低头说道:“阿玛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我感觉身体里像被抽去了什么似的,瞬时手足冰凉,如果存残在我记忆中的历史知识没有错误的话,十三爷是英年早逝的,他甚至是走在胤禛之前,如此算来并没有多少时日了。
我狠狠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自己来自未来世界的这个事实,我可以清楚的知道每个人的命运,可是却不能去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
我的手脚是没有丝毫温度的,可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我心痛之余又无法将整个事实向承欢和盘托出,只能够一个人静静的去承受。
我定了定神,转向承欢时才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未曾移去,我本来还想再劝慰她几句,见她这般神情竟不知如何开口了,只是强自压住心中的不自在,靠近承欢,执起她的手,“带我去看看你阿玛吧。”
承欢替我整了整衣衫,拉着我出了星云楼朝交辉园走去,小绪子远远的跟在我们身后。一路上,承欢想着她的心事,我亦有我的顾虑和难言之语,两人都保持着沉默。
交辉园是胤禛在雍正三年的时候赐给十三爷的,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里。临到门口了,我的脚步却开始磨蹭起来,如今我是以什么身份来探视十三爷呢?如果是以后宫嫔妃的身份,那必定要得到胤禛的旨意才可以,如果仅仅是朋友,那十三福晋也未必希望见到我。
我生生的停住了步伐,朝面露惊异的承欢抱歉:“承欢,我……还是不进去了,替我向你阿玛问候,改日,我再去探望他。”
或许承欢也看出了我的为难,并没有强留我,而是点头称好,自己闪进了大门。
我长长的吁了口气,没精打采的往回走,小绪子疾走几步跟上我,在走了近半程路的时候我忽然看到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蓝色的朝服,颀长的身躯,是个我目前最不想见到,而又非见不可的人。
我提起裙摆,往前奔去,小绪子急的大叫:“主子,您慢点,慢点。”我并没有理会,眼看着沈豫鲲拐过弯,朝九州清晏的方向走去,我更是加快了脚步。
“沈豫鲲,”我气喘吁吁的叫他,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停下来,反而走的更急。我心里暗骂脚下不敢停顿,又急赶了几步,总算是追上了他。
来不及思量,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沈豫鲲,你站住,我有话和你说。”他轻巧的挥了挥袖子,用几乎察觉不到的力量甩开了我的手,深深的吸了口气,凝神道:“娘娘此举有欠稳妥,您有事问微臣,臣自当领命,可是您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追赶微臣。”
我冷哼一声,要不是我叫你你装作没听到,我情急之下又怎会失礼。我怒目瞪他,他只当作没看到,只是按着规矩向我请安。
“微臣奉召见驾,娘娘有什么吩咐还请明示,若无事微臣就先告退了。”沈豫鲲朝后退了几步同我保持了一段距离,眼睛瞧着地上,声音不大。
我心平气和的说道:“沈豫鲲,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说,我们借一步说话。”我朝另一条路指了下,自己先行走去。
没听见任何跟上的脚步声,我回头看去,沈豫鲲并没有跟来,我只得又走了回去,他这才抬头瞥了我一眼,“娘娘有事在这里说也是一样。”
“你对承欢做了什么?”其实我的本意并不是兴师问罪,可是在看到他刻意疏远的神色和冰冷的声音后,我说的话也完全变味了。
“娘娘的话微臣不明白,”沈豫鲲淡淡的神情,淡淡的语调,仿佛这件事情真的与他无关。
我气急,“承欢主动向皇上请旨要嫁去喀尔喀,你现在明白了?”
如意料中沈豫鲲的身体猛烈的震了下,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只是很快就恢复如初,他平静的望着天空中飞过的一列大雁,吐出了几个字,“既是承欢格格自愿,微臣无话可说。”
这个时候我真恨不得抽上他几个耳光,让他清醒一点,承欢摆明了是为了他才下定决心远嫁,他倒装的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恨恨的说道:“你若没做过什么,承欢又怎么会执意如此?”
“微臣对承欢格格所说全是肺腑之言,微臣这么做也正是为了承欢格格着想。”沈豫鲲声音木然,神色自如,他还是原来的他,而我和承欢好像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为她着想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你偏偏选了其中最激烈的一种,她才十六岁,你让她怎么受得了?你就不怕弄巧成拙吗?”我心中气闷,用力的踢着地上的石子,结果石子没踢远,倒是把脚尖踢的生疼。
沈豫鲲仍是脸色平静,口气平淡,“微臣认为自己没做错,娘娘若要责罚,微臣也甘愿领罪。”
“你……”我被他激的哑口无言,一个劲的揉着胸口,我知道自己现在脸色定是极不好看,我喘过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拉着他就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主子,不可啊,”小绪子挡在了我和沈豫鲲中间,“你快放手啊主子。”
这个时候我也顾不得被人看见会有怎样的闲言碎语了,我心里只充斥着承欢所受的委屈,我一定要让沈豫鲲明白他伤害承欢究竟有多深。
“你跟我走,”我对人一贯谦和,即便是和小绪子、小颜他们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可是今天我真是被沈豫鲲气疯了,不止声音提高了八度,还是咬牙切齿的厉声说话,小绪子哪见过我这般模样,吓的缩了缩身体,不敢再拦着我。
沈豫鲲见我这样的神色也是脸色微变,但他还是理智的说道:“娘娘请松手,微臣跟娘娘去就是。”
我放开手,不再看他,径自向浩然亭的方位走去,沈豫鲲在迟疑了片刻后紧跟在我身后,而小绪子又故意拉开了些间距跟在了沈豫鲲的后头。
这里便是当年我和承欢埋藏同心锁的地方,虽时隔多年,这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因此我很轻易的找到了曾经做过记号的参天大树。
我蹲下身体用手指扒着泥土,我记得那天我们并没有将同心锁埋的很深,小绪子见状急忙讨好的把我推到身后,自己拼命的用手指抠着。
沈豫鲲背着双手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们的动作,显然他也猜不透我带他到这里的目的。
很快,泥土中隐约透出些银光,应该就是当日埋下的锁匙了,小绪子挖出来后,用袖子仔细的擦了擦才送到我手上。
锁匙依然光亮如昔,锁上的字迹也清晰可见,我把承欢的那把锁放到了沈豫鲲的手里,轻轻的说道:“这是承欢在三年前刻的,还弄伤了自己的手。”
久久没有听到沈豫鲲的回答,我以为他是被我的话震慑住而正在为自己曾经的举动懊悔,岂料我抬眼见到他正紧紧的盯着我手里的那把同心锁,上面刻的正是胤禛和我的名字。
我的面上一烫,想要把锁匙藏好,沈豫鲲已先我一步接了过去,他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良久他沙哑的声音传进了我耳朵里,“你有你的执著,又何必为难我。”
他的眼睛逼视着我,我窘的往后连退数步才站稳身形。我看着他,一时间尴尬的气氛迅速在我和他之间传递。
沈豫鲲幽幽的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把同心锁塞回我手中,然后留了一句话给我,“我总让你称心就是。”说完,他掸去肩上的落叶,潇洒的转身离开。
几日后,胤禛颁下圣旨,将另一位格格封为和硕和惠公主,下嫁喀尔喀博尔济吉特氏多尔济塞布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