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檡点点头,举手敲门后,推门走进房内,映入眼帘的仍是喜气洋洋的新房,只是,徐戴龙眼神空洞绝望,木然地坐在床上,脸上仍有泪痕。
他看来瘦削许多、面无血色,也看不到过往的温文儒雅。“戴龙,你看看谁回来了,是世子啊,他一回京,就来看你了。”徐母快步走到床前,拍拍儿子的手。
徐戴龙一开始有些反应不过来,再定睛一看眼前的男人,倏地瞪大了眼。
“吓到了吧,刚刚伯父、伯母看到我的脸也吓了好一跳,只能说,我们兄弟都过了一段不太好的日子,但我回来了,你也一定可以走出来的。”袁檡走上前,坐上床榻,笑笑的槌槌他的肩膀。
但徐戴龙仍是怔怔的看着他,没有反应。
“嘿,我知道我的脸没有过去俊,但还不到认不出来的地步,还是你以为在梦里?不是,瞧,你爹娘也在。”他笑着指指站在床边的徐父、徐母。
徐戴龙的表情很复杂,很不可思议,他颤抖着手去摸好友的脸庞,喃喃低语,“温的……”
“这孩子在想什么?以为在梦里吗?他的世界只在梦里了吗?”徐母忍不住低头哭了。
“别这样,让他们聊聊吧,我们出去。”徐父眼眶又湿了,拥着妻子走出去时,他又回头看了袁檡一眼,他真心希望他能为儿子干枯的心灵注入一点活力,不要每日死气沉沉的。
只是,似乎没那么顺利。
“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但是,我真的不想听,他们要我娶妻,我娶了,这样就行了。”徐戴龙面无表情的说。
“你不想听听我这几个月怎么过的?我认识一个很特别的姑娘。”
徐戴龙没说话,可袁檡也没放弃,迳自说着在淮城的种种,直到好友开口打断他。
“我累了,想睡。”
袁檡抿抿唇,看着阖眼的好友,想起徐母跟他说的,戴龙遭逢剧变后,个性变得乖戾,不爱说话,老想一人独处,冷落娇妻。
好友下了逐客令,袁檡不得不起身离开,仍开口劝慰,“蕴洁嫂子乃皇亲出身,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嫁予你,其心意不言而喻,你该珍惜。”
话毕,他甫踏出房门,就见淡雅脱俗的夏蕴洁静静站立,身后还有两名丫鬟随侍,他与她曾有过几面之缘,也曾耳闻她对好友芳心暗许,只可惜戴龙已有婚配,但这就是缘分,兜了一圈,还是成了夫妻。
“谢谢世子,我听到你跟他说的话……”话还没说完,她眼眶就湿了。
“我更谢谢你,愿意委身下嫁,你很清楚他对千嫣的感情。”
她点点头,“虽然结婚以来,夫君一直表现淡然,但能静静的陪伴他,我已知足。”
他微微一笑,的确是个温柔婉约的千金,这也是好友的福气,“你爱他。”
她粉脸蓦然一红,低头默认了。
“请给他多一点的时间,他会放下的。”
“谢谢。”她再次道谢。
从这一天开始,袁檡每天都来看徐戴龙,虽然他的话仍少,但至少不是每天躺在床上,偶尔会到亭台坐着,偶尔陪陪徐父、徐母,而看着夏蕴洁对二老极为孝顺,在替好友感到高兴的同时,袁檡总是忍不住想起远在淮城的严沁亮。
对父母希望派人送厚礼前去致谢一事,他拒绝了,他打算自己去办这事儿,只是时间还不定,一来,好友仍陷悲伤过往,而来,几个月没管与好友共同经营的“银干商号”,虽然有近十名管事各司其职,他很放心,但总得听他们报告下,了解状况,毕竟这是两人合资的商号,在千嫣尚未香消玉殒前,他可比自己尽责多了,这样也能让好友转移一下注意力,少些思念千嫣的时间,只是两个月过去了,似乎没什么进展。
至于外界对他一张伤痕累累的脸投以关注时,他也早已与父母套好,仅以游山玩水时误入偏僻山林,让一群毒蚊子狠狠攻击带过,隐瞒被人追杀一事,以免惹来更多好事者的询问,徒增困扰。
而这段日子他脸上的疤痕在好好疗养后,已恢复昔日的俊朗,他实在迫不及待想让严沁亮看看这样丰神俊朗的自己,在跟父母说明自己的打算后,他再度来到好友家中,向徐家二老及夏蕴洁说了自己即将远行,才步出厅堂,便看见站在院中亭台静静望着天空的至交。只是近月来,他最常做的事。
袁檡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我得出门办一件事,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再看到你。”
徐戴龙直视着他,眼光随即落到不远处的妻子身上。
袁檡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再对上他的眼,“你该放宽心了,心门要开,你娶了一个很好的媳妇儿,千嫣一定也会祝福你们的。”
他抬头看天空,喃喃低语,“是吗?”
“还有,银干商号的事,各管事都处理得很好,你也无需挂心,好好的跟蕴洁相处,她一直在等你敞开心房。”
徐戴龙缓缓的将目光又移回他脸上,“我现在无心在银干商号上,虽然我应该尽一分心力的,我也是老板。”
“我知道,你心有余而力不足。”袁檡笑了,虽然好友仍不愿正视妻子的存在,但是他很想与他分享这件事,“我想我也应该让你知道一件事,我要去把我的女人带回京城,我--也要娶妻了。”
徐戴龙怔愕的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从再见到好友以来,第二次如此惊讶。
而在淮城的严沁亮,历经三个月的时间,也一再的让淮城百姓惊讶又惊艳。
蜕变后的她,比以前的模样不知没了多少。
她的黑眸莹润,黑黝的肤色变得白嫩盈透,一张菱唇更是粉艳得如枝上红缨,她不再穿得黑漆抹乌,粉色系的衣裙让她看来就像一朵诱人的睡莲,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纯净的气质,呃--如果她不开口的话。
“这事没得商量,这个品质我也无法签收。”
严家粮行门前,严沁亮拒绝了前来交货的卖家,不愿收下劣质品。
她的声音与寻常千金一比是大了些,但与过去的她相比,可减了不少,而且从她语气中的果断便可以听出,她比过去更为干练与自信。
凭着袁檡授予她的生意经,规模百年不变的严家粮行硬是让她给撑大了,而且,越做越大也越做越轻松。
因为银子进得多,严沁亮的态度也硬了些,她雇请了更多伙计,给他们应得的薪俸,若是认真负责的,她还会再多给奖励,这让大伙儿更是努力工作。
这一点严欣也看在眼里,尽管舍不得,但看在进账更多的份上,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的来说,忙的左支右绌、喘不过气的日子不再,却让严沁亮益发想念起那个凡事都会跳出来替她抱不平、帮助她的无言。
虽然也有一点讨厌,因为他神准的预言了,严欣母女的确是在利用她对亲情的渴望,挥霍着她的亲情。
在她不眠不休的努力一个月,好不容易让粮行老客人回笼后,严欣母女又故态复萌,作威作福,喊她时也回复成“严沁亮”,不再是“我的女儿”或“姊姊”。
当下她终于明白了,也看开了,不再执拗在血缘的情感上,小曼及小曼的家人、还有老帐房等曾经帮助她的人,才是她真正的家人。
至于她爹,她也终于饶了自己、饶了根本没有能力爱她的爹,这一放下后,那一团从娘亲离世就盘踞在她心底深处的悲哀才真正散去。
她开始正视自己、珍爱自己、相信自己,而且,她一点都不孤单--
想到这里,她走回店内,伸手轻抚了一下她插在头上的翠玉发钗,还有,看了一眼她就摆放在柜台一隅的雪片糕。
每一天,老字号糕饼店都会送来她最爱的雪片糕,头上的发钗也在她出门远行回来时,修复精美的送到她手上,虽然无法再跟原本的玉钗一模一样,但拿到那只金镶玉的发钗时仍让她感动不已,原来,玉钗的修缮竟是由玉石斋的老板亲自操刀的。
“那张银票的金额令人咋舌,所以当然得拿出看家本领仔细修复了。”
同样的,老字号糕饼店也收到一张足以让她吃撑的银票。
虽然他们形容的男人并非无言,但她知道一定是他。
他的家人肯定是寻来了,他的身世定当不凡,也恢复记忆了。看来,她真的是将他看得太扁,更愚蠢的是,在两人分开后,她才明白自己的心早已放在他的身上。
虽然他老叫她笨蛋,老对她生气,但她知道那是因为关心……
她真的好想见他,只是她也好生气,气他为何没留下只字片语,走得如此洒脱,就算回家了,捎个信息给她有那么难吗?可若真的如此无情,又为何要做那些那么让她感动的事,这样,她要怎么忘了他?
每天空闲时,她的脑海里就全是他,一股说不出的惆怅与思念充塞在她的胸臆间,她其实没有再生他的气,真的没有。
她其实天天在等他回来,很努力珍爱自己,想让他看到自己时,一眼惊艳。
然后她要告诉他,除了花很多心力在家业上,她出门也会请小曼撑伞,服用让皮肤美又白的食材、勤劳的抹着保养的脂粉,这么做是因为他说过--
“要当个细皮嫩肉的千金闺秀,才能好命,你是女人,怎么不知道?”
有没有好命她不清楚,但现在出门,就有人会特地回头看她,张叔、林伯、小曼及老帐房等熟识的人都说她变漂亮了,过去的黑姑娘皮肤白了、嫩了,变成一个清秀的美人坯子。
但无论听得再多,她最想要的却是他的赞美,这就是心有所属吧……
她好想好想让他看看蜕变后的自己,告诉他别后的种种,告诉他,她有好好听他的话……
暗叹口气,她收拾思绪,迎接陆续上门的客人,笑看着多名伙计亲切的招呼来客,就在她回柜台帮忙老帐房结帐时,原本吵嚷的粮行突然寂静下来,她不解的抬头,就见一辆奢华的马车在粮行门口停下来。
驾车的男子相貌俊逸、身形挺拔,下车掀开马车的垂帘,一名相貌俊美的英挺男子随即步下马车,一身绫罗绸缎的他全身散发着一股尊贵的气势,缓缓走进粮行。
一走进来,袁檡灼亮的目光立即对上柜台后方的严沁亮,看她朝他点头致意,他亦微笑回应。
店内其他女客让这魅惑的笑容给勾了魂,羞答答的盯着他,一颗芳心怦怦狂跳,男客们则讶异于他一身华服与不凡的气质,怔愕不已。
“怎么这么安静?”严孟蓉刚好从门帘后方走出来,一看到粮行里竟然有个俊美贵气的男人,眼睛都亮了。
她理理衣衫,示意身后的丫鬟别碍事的跟着,即步步莲花的走向他。
“公子想要买些什么?”她眼儿带媚,娇滴滴的半掩着手绢嗲问,顺势将他打量的更仔细。真俊啊,教人看了就转不开视线,那眉宇之间,还有股难掩的尊贵气质。
但袁檡根本没理她,含笑的黑眸仍看着离他几步远的严沁亮,也注意到她头上的玉钗。
严沁亮柳眉一蹙,虽不明白这人为何一直看着自己笑,但仍礼貌的再回以一笑。
见状,严孟蓉立即走上前,可以挡住两人相对的视线,“公子想买什么?这是我家的粮行,我绝对可以算公子便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