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严沁亮坐在马车内,吐了一口长气,她还是忍不住的拉开帘子,从小小缝隙看着坐在小曼身旁的袁檡,放下帘子,她仍忍不住想,真的不是他吗?
说来还真奇怪,潜意识里,她希望是他……
袁檡看着前方的路,不解的瞥向驾车的小曼,近两个月穿越淮城的大街小巷,他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小曼一天至少会刻意绕远路一次,来到前方不远的一家老字号糕饼店铺。
虽然每回经过就有香味扑鼻而来,但他是男人,不爱甜食,自然不喜欢闻那甜腻味,何况那家店内人潮拥挤,外面还排了长长的人龙,也因此门外不少马车并列,路根本不好过,为何要多走这样的冤枉路?
眼见老店铺就要到了,他开口问缘由。
“那你就真的不懂了。”
小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顺便也刻意将马车的速度放慢了,好让车内的主子可以多闻闻糕饼的甜味儿,再跟这个丑丑的二愣子聊聊主子的童年往事。
“这家店有着大小姐最美好的童年回忆,只要经过这里,她心情就会好。”小曼边说边吸了那一口飘散在空气中的糕饼香,“大小姐常跟我说,她永远记得她的小手握着二夫人温厚的手,乖乖的排在人龙里,仰首等着买到糕饼的画面,然后,就是她满足的咬下一口温润绵软的糕点,二夫人宠溺的看着她的笑脸……”
“糕饼很贵?”很不解风情的问题。
她白他一眼,“总算还懂得问,我以为你是木头呢,就是那种粉白色的雪片糕,微微的甜,什么馅也没有,可价钱就是有点贵,不过大小姐还是付得起的。”
“那她怎么不买?”他长得人高马大,又高坐在马车上,一眼瞄过去店内,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各色甜糕、脆片,顶多是香味四溢而已。
“不是嘛,你看,那大都是卖给牵着娃儿、抱着娃儿的,大小姐一个姑娘嫁,又是行走商场的人,大家对她的印象就不是那种吃甜糕的金枝玉叶,光要她走进去,她就别扭了。”她边说还边回头看了放下的帘子一眼。
袁檡不是女人,不懂这既然是严沁亮美好记忆里的糕点,她别扭什么?
像千嫣--他视为妹妹的魏府千金--就极嗜甜食,老拉着她的未婚夫徐戴龙,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往糕饼店里钻。
他真的不懂,严沁亮这么不像个正常的姑娘,却莫名的让他很揪心,不过--
“那你不会买给她吃?”他直接问小曼。
她瞪大了眼,直指着他的鼻子道:“哪来的闲钱啊?!我家只有我一人在赚,倒是你,薪饷都领多久了?你一人饱全家不饿,也不知要知恩图报。”她撇了撇嘴角,直接开骂。
闻言,袁檡倒是想通了,严沁亮根本不是别扭,而是对自己太抠了,她舍不得花钱,除非必要,她绝对不会花半毛钱来宠爱自己!
“小曼,该走了,咱们得赶到何老板家去。”帘幕内传出严沁亮的声音。
小曼连忙应了一声,“好。”
她边驾车走人,还不忘再瞪他一眼。
但他没理会她,而是回头看着那家人声鼎沸的糕饼店,久久、久久,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头看着前方,而小曼还在碎念另一件事。
“大小姐根本不用赶,那个何老板龟毛难搞,还很好色,每个月为了跟他敲一笔粮行生意,总得等个三、四个时辰,这次他出远门,我已经可以想像,他绝对要我们走人的。”
马车嗒嗒的行经两大条街,来到一栋外观豪华的宅第。
何老板好不好色,袁檡不知,但不可否认的,他府上的丫鬟姿色都不差,穿得也挺好的,至少色彩粉嫩、剪裁新颖。
他的目光再落到一听到何府管家说“老爷要回房休息了,”便急着往厅堂走的严沁亮,一身素灰色裙装,连耳环也没有,把自己弄得像老太婆,穿得也挺像寡妇,整个人老气横秋的……
“何老板,这单子跟上个月一样,你签个名字就行了,价格也一样。”
严沁亮成功拦截到拥着两名粉嫩丫头要回房的何瑞明。
何瑞明喜欢美人,所以养了一堆俏丫鬟,多名小妾,就是没打算娶个正室,觉得那会让府里变得乌烟瘴气。
“去去去,我今天累死了,没力气跟你谈。”年届五旬的他留着八字胡,口气极差,在看到跟着她走进来的袁檡,眉头皱得差点没打结,“这丑八怪哪里来的?快给我滚出去!”
“他是无言,是粮行的人,呃,我知道何老板忙,但上个月你不在没出单,我们就多堆了一个月的货量,可这个月又没帐可收……”
“烦死了,那干我啥事?!”
严沁亮心一沈,心里也明白,眼下这个男人是想快快的到床上去翻云覆雨吧!“那我明天再来。”
“明儿也没空,我出远门一个月,回来有好多事要做。”他烦躁的挥了挥手,像在赶狗似的,随即左拥右抱的带着美人往房里去。
她咽下那股难堪,勉为其难的跟着何府管家点个头,随即落寞的带着小曼和袁檡往外走。
一离开何府宅第,小曼就忍不住跺脚抱怨,“大小姐,何老板都是到妓院酒楼谈生意,我们再来几次也没用的。”
“不会的,上回他不也感受到我的诚意,买了我们的货?”她必须乐观。
“那是他烦不胜烦了。”小曼点出事实。
“至少拿到订单,不然再这样下去,入不敷出的情况会越来越严重。”她的眸子里有着深深的无力。
“丑一,你不说几句吗?”小曼讨厌死他的沉默了。
“多说无益!”他言简意赅。
小曼气得牙痒痒的,迳自快走到马车旁,气闷的上了驾驶座。
严沁亮疲惫的揉揉眉心,“我们也走吧,还有好多事要做。”
他也知道,她回去还要跟账房对完帐才有时间吃饭。真是,他真的快看不下去了,她以为自己有三头六臂啊!
一回粮行,严沁亮就先跟账房对账,顺便要小曼跟袁檡搬几袋货送到一条街外的宝来客栈,“对了,无言,请你回我房里拿东淮茶行的账本,我还没还给帐房。”
他点点头,往后西园走,但小曼听了却很计较。
“大小姐偏心,你都做轻巧的活儿,我不管,我就跟你去拿,然后你再跟我去搬货,横竖你现在身子也渐渐好了,不像过去步履蹒跚。”
他抿唇一笑,两人往严沁亮的院落走,岂料竟见到严孟蓉主仆三人从严沁亮的房间出来。
袁檡缓步上前,望着严孟蓉,她一身珠光宝气,与她母亲一样,像只开屏的孔雀。
“二小姐,你又来这里做什么?”小曼马上跑向前去,看着半开的房门。
“小曼,注意你的口气,你只是个丫头,你的靠山也只个庶女,惹毛了我,你们主仆都得给我滚出去!”严孟蓉不屑的瞟她一眼,目光一转,看向小曼身旁高大的男人,一看到他那张脸,随即露出嫌恶的表情,转身就走。
两名丫鬟的表情也跟主子如出一辙,转身跟上。
小曼气得握拳,但也不敢再逞口舌之快,一待三人身影远了,才气得牙痒痒的怒道:“坏人,老是喜欢抢大小姐的东西,肯定又拿了大小姐的东西走了。”
“她还有东西可抢?”在他看来,这间挤进书房桌椅兼柜子的寝房,已经简约朴素到比他家仆人所住的仆役房都要差了,还有什么可拿之物?
“二夫人留了些钗环首饰,但大小姐舍不得戴,二小姐则是无聊时就过来看看,看久了就借走,解久就不还,现在就是喜欢就拿走了!”她气得猛翻白眼,一边着手整理,梳妆台、衣柜都被翻得乱七八糟了。
“不能要回来?”虽然他也想不出来这里会藏什么好东西。
“大小姐老是说算了,反正她也没带的习惯,而且戴在二小姐的身上,也的确很好看,你说气不气人!”小曼乒乒乓乓的,越收火气越大。
“的确是白痴!”他慢吞吞的道,但心里也有火。
“就是啊--不对,你不可以这么说大小姐,她可是你跟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家老小都靠我这份薪饷,若不是大小姐,我们一家五口早就饿死了。”小曼胳臂马上往里弯,恶狠狠地瞪着他。
不知怎么的,袁檡突然发现她挺适合他情如兄弟的贴身随侍纪雷,两人都爱念个不停--
想到此,他神情一凛,纪雷应该发现他出事了,毕竟这一趟出门,他预定三个月回京,算算时间,已超过约定的时日,纪雷应该已经出来追踪他南下沿路所留的记号。
只是,偷袭他的人到底是随机犯案,还是守株待兔的设局?为何没有继续追杀?待纪雷来了,他必定要好好查清楚……
可是若纪雷寻来,他也该回京了……一想到离开,他竟然有些舍不得,原因,该是出在那黑脸的笨蛋身上吧!
那个笨蛋只要遇上家人就沈了忍气吞声的软柿子,任他们予取予求,一点不懂为自己想,这样什么时候才有好日子过?
“你们怎么这么久?不就拿个账本,你们还得送货--”
严沁亮的声音打断他的沉思,他看着她走进房里,听见小曼怒气冲冲的说着严孟蓉又带丫鬟进来乱搜东西时,就见她脸色一变,急急的走到床铺,在枕头下,摸了又摸,然后松了口气。
“只要娘最爱的玉钗没被拿走,其他都没关系,你们快干活吧,不然,今儿晚膳不知又要几点才能吃了。”
她都这么说了,小曼也只能点头赶忙去仓库搬货,但不忘拉袁檡走人。
各自忙了一会儿,货上了马车,严沁亮却见小曼神神秘秘的拉着她上马车。
“送货而已,我不必去,我留在店内帮忙。”
“不用啦,店内有人了,走啦。”小曼贼兮兮的笑着,硬说是拉着她上车。
袁檡也跟着坐上来,一行三人先去送货,再转往那家老字号糕饼店,而且,这次就停在门口,严沁亮不解的拉开帘子,竟然看到袁檡正朝店门走去。
她连忙跳下马车,走到小曼身边,“他做什么?”
“报恩啊。”小曼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满意笑脸,丑一总算有一丁点用处,也不枉大小姐救他、养他了。
袁檡看着店里的人潮,耐着性子走到店门口长长的人龙后方排队。
淮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袁檡在这里已待上近两个月,人人都知道他丧失记忆,看过他那张仍然灰灰黑黑、布满疤痕和络腮胡的脸庞,只是这会儿他就这么人高马大的杵在一票妇孺中,有小孩一副快被吓哭的样子,有的人带着同情的目光,但也有厌恶的眼神。
然而他看来却很平静,对成为目光焦点不为所动,耐心的跟着前方的人龙缓缓移动,一直到他走进店内,店里的氛围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众人说话声小了,偷偷打量的目光更多了,有些人买了糕点急急走人,有的看呆了杵着没动,但袁檡的眼睛只专注的看着摆放在店中央、一盒盒像雪般的白糕。那模样就与小曼形容的一样,他拿起三盒,走到柜台前排队结帐。
再次走出店门,只见小曼坐在驾驶座上,一见到他,她笑眯眯的指指马车,他明白的点点头,掀开帘幕,上了马车,坐在严沁亮的对面,将手上那盒粉白的雪片糕递给她,“日后,每领一次薪饷,我就买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