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寂静无声,人心却被黑斗篷攥得紧紧。
陶紫的脖子、手脚都被丝丝缕缕的黑线束缚住了,每一根都嵌进了她的身体里,她像是被钉在了天上。
士可杀不可辱。
凡人都受不得这般羞辱,何况是修士。
“不灭,你何苦要与一个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的蝼蚁计较?不觉得掉份儿么?”巨剑声音暗哑。
“呵,你也说他们是蝼蚁了,这个小东西竟敢几次三番挑战我的耐性,还拿我的本源之力做药引,她既然敢与我为敌,便早该做好死相凄惨的准备。听说有的人修生有傲骨,今日,我便折了这傲骨。”
这些人都会死,只不过死前多折磨一番,也是畅快的。
况且,自己的本源之力,有三分之一随着雾隐的自毁而消亡,简直是致命性的打击。
因着这三分之一的本源之力,自己等于白睡了六百多年。现在若是不变换策略,剩余的本源也会慢慢被这些可恶的修士消磨干净。
不过么,若是能逼无锋就范,一切就还有希望。
无锋既然对着这个可恶的丫头明里暗里的维护,那……
黑斗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既然你们这么想死,我便一个一个的送你们归西。这个便是打样。”
鸿放几个神识、威压外放,依旧找不到黑斗篷的具体位置。
卫天翊不要命似的抛出各色不在五行之中的灵器,任其一一自爆,然而周遭的气流依旧凝滞,没有半分异样。
在场的,至少都是元婴期的修士,手段谁会没有?可现实当真只剩下一种无从下手的挫败感。
黑斗篷究竟藏在了哪里?
陶紫垂着的头颅微微抬起,艰难的做出口型“走”。
“你放了她!有什么冲着我来!”晟扬声似惊雷。
“师叔……”合虚宗修士的心被高高挂起。
“杀你,辱你,一样都不会少!你们,也一个都跑不了!不过,你们若是敢再进一步,那我不保证……”
随着威胁,系在陶紫脖子上的黑线渐渐收紧,陶紫纤细的脖颈滴下血来。
刺目,刺得人眼眶生疼。
陶紫正前方,一缕黑线凝结成线,线又凝成了一把黑色长刀。
刀刃阴冷锋利,对准了陶紫的丹田……
而陶紫全身感官渐渐麻痹,根本毫无抵挡之力。
陶凌华喃喃道:“青青……妹妹……”
远远的,陶翎一下子被撞得向后飞去。
是因为她飞行速度极快,力量极强,正好撞在了黑斗篷的领域边缘。
原来,黑斗篷的领域范围这么大,所有人都被他拉近了领域之中。
……
一艘小舟擦着星子,疾驰而过。
白袍少年攥紧了拳头,似乎她所在的那个界面越来越不稳了,自己要更快一些才行。
这可关乎着自己今后的粮食!
红蝎子和大黑熊安静的坐着,劝过拦过都没用,便只能放任着。
只是如今,云定界已经覆灭了,那个丫头所在的辰华界,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
阴冷锋利的刀刃对准了陶紫的丹田,陶紫闭上眼睛。
一刀搅碎自己的丹田么?那也算是痛快了。
心像是一潭澄净的湖水,尽管内里波涛汹涌,但别人看上去只觉得平缓如镜。
回过头来,这一生,后悔么?
幼年失怙,少时失恃,一路走来如同蹒跚学步。
自己胆怯过、失落过、伤怀过、无奈过,但似乎……并不后悔。
只是,那些自己在乎的,怕是不能再度守护了。
至于一直追寻的大道,也只能以遗憾收场了。
但愿活着的人,还有未来,还有出路。
但愿自己还有来生,还有再度寻道的机会。
静谧的夜,不一定是美好收场,陶紫闭眼之间,不过动了一个心念,却已经回溯了一生。
远处,不知哪里落下一片枯叶,转着圈打着旋,不疾不徐的落下。
像是随意摆动的舞姿,又像是命运安排好了的结局。
呵?命运?!
然,陶紫想,人活一世,当如春发秋落的老树。
叶落是归根,亦是新生。
陶紫静待着刀锋的降临,同时,她觉得,似乎她的心境已经更进一步。
虽然是将死之人,虽然不具备任何进阶的条件,但陶紫知道,若是不死,或许,她可以准备进阶了。
又一个念头,她忽然想起严澂来。当日,严澂也已经摸到了进阶了的门槛,却终究丧命于那杀阵之中。
冲动决绝,义无反顾,傻,像是有什么在召唤……
自己竟和他遇到了一样的窘境。
这个时候,陶紫终于能完全明白了严澂当时的心境。她想,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样,不甘心。明知不可为,却勉强为之。
因为,他有必须那么做的理由?
只是,他已经死了几百年了,自己也马上要死了,这个理由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罢了罢了。
所有人盯着那一处,褚琰死死的拉住钟媛琼,但他自己也握紧了手中的剑;陶翎焦急的撞着领域边缘,她根本瞬移不进去!
陶紫紧闭双眼,静待刀落下来。
然而那刀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四周,先是一片寂静,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抽气之声,最后才是一声凄怆仓惶的“小煦!”
再而后,是熟悉的打斗声。
陶紫努力的睁开眼睛,麻痹的身体依旧没什么知觉,但却感受到有人将自己紧紧抱住。
他的头贴着她的头,他的耳朵扫过她的耳朵,像是风的呢喃:“原来,今生你已经长得这般高了。”
云又开始动了,是风复又吹起。
风卷起一地枯叶,也吹起他们的衣袍。
红色与黑色的袍角,黛青与银霜的长发。
不远处,黑斗篷和巨剑缠绕在一起,难舍难分。
黑斗篷想用陶紫逼着巨剑乖乖就范,但偏偏有些人不惧生死。
陶紫的知觉渐渐回笼,眼泪扑簌扑簌的滚落下来,正好打在那人的一缕银发上。
“为何?我欠你的,本来就还不上了,为何还要这般……”
封煦抱着陶紫缓缓落到地面,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你不欠我的,从来都不欠。”
远处,莲台上,老和尚传来幽幽叹息。
被抱着的陶紫不知如何是好,余光瞥见衍菽立在那里,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那个人,我原本以为是你的仇家,可为何越看你们越是相像……他会不会是……”
“不要管他。”前世今生纠缠在一起,今生都理不清楚,哪里还有力气再去管新出现的人。
封煦的背后差着刀,此刻刀身还溢出丝丝略略的黑气,陶紫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我能治好你的!你快让我看看你的伤!”
封煦却抱得更紧了:“不用了,我本来就不是能活着的人。”
“为何?我不懂,封煦,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我可以帮你疗伤的。你信我。”身上的禁锢还不曾完全解开,陶紫试探着用刚恢复了不到一成的灵力调动生机之力,渡到封煦身上。
“不用了。”封煦终于松开了她。
他取出一个小盒子,白色的药膏带着微微的香气,然后药膏一点一点的抹在陶紫手上的脖子上。
封煦的动作轻柔又认真,像是了结夙愿一般,陶紫焦急却不敢打断。
“好了,过几个时辰便可恢复如初了。”嘴角微微一弯,封煦素淡的脸上熠熠生辉。
陶紫的泪水打在他的手上,封煦便又抬手为陶紫拭干泪水:“还记得么?我说过会治好你的。”
陶紫重重的点头。
她从来不曾想过,有人可以为她赴死……
她该回报什么?什么能比性命还要珍贵?
“不用想着回报。上辈子,你因着我们程家,只活了十三年,所以,从来只有我欠着你的。”
“你……你是……我又是……”心中的猜测被证实,陶紫感觉全身都在被撕扯,在痛苦。
她颤抖着,像是再次被推进了铸剑池中,明明是过分的灼烧,她心底却一片冰冷。
封煦复将陶紫抱紧:“筠宝,不要怕,哥哥们都在。”
“不……你骗我,你们又要离我而去。”陶紫摇着头,一脸的拒绝与无助,她分不清此刻自己是陶紫还是王碧筠。
“小煦……”
衍菽试探着,轻轻的上前一步。
封煦终于回头,对他报以一笑:“父亲。”
衍菽一震,心中似有欢喜化开,如同烟花盛放般,一下子将心底照亮。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陶紫却是一惊,勉强被拉回些神智,本以为两人相象,该是有些血缘关系,但没想到竟是至亲的父子……
“这些年,我没有尽到一天父亲的责任,你可怪我?”
面对他,封煦脸上无喜无悲:“没有。方才那一声父亲,是还报今生生我之恩,你我本无交集,便也缘尽于此罢。”
衍菽被欢喜充满了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他竟如此决绝,不过,他不急:“你先疗伤,其他的我们慢慢说……”
“不必了,我说了,我本就不是该活着的人,我有我要走的路。”
“什么路?这回你们能带上我么?”陶紫一把拉住他。
封煦将陶紫的手一根一根的掰开,苍白的脸上转为郑重:“我去了。你保重,陶紫。”
临别前,我愿意以封煦的身份与你告别,而你应该以陶紫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连同我的那一份。
“若是父亲觉得有所亏欠,就帮我照顾好陶紫,还有曾经跟着我的一帮兄弟。”
那把刀,还插在他的背上,他每走一步,背上的刀也跟着动一下。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这样的一个背影……
虽然只有一更,但是这章三千字哟!多谢發現男人說謊的一百種辦法和碧潭落雪的打赏,多谢网络第一丑、走马黄花不回首和书友160512015700828的月票,多谢每一个人的推荐票和订阅,继续求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