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都没人信,这些孩子的心肝,是被皇帝挖了去。
说到这件事啊,真的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郝眉要讲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估计得费些口舌,大致地说,就是皇帝怕死,信了□□的话,相信吃九百九十九个小孩的心肝做的药引,配合其他天材地宝,就能够长生不老。
这个皇帝是肃王的父亲幽帝,这件事还是肃王讲给郝斯年听,郝斯年又回来讲给郝眉听的。郝眉没什么人可以同他讲,除了跟她儿子用这件事教育他之外,没提过这件事,久而久之,郝眉自己也忘了。
幽帝的谥号也很有意思,幽從山猶隱從。取遮蔽之意。就是说,不提他吃小孩心肝的事。为了保持皇家威严,要把这件事隐藏下去。
郝眉没见过这个脑子有病的老皇帝,只是听说这个老皇帝是当了三十年太子,六十六岁才好不容易当上皇帝的,对当皇帝这件事有种不一般的执念。可郝眉却并不能理解,当皇帝有什么好?她是亲眼见过肃王当皇帝的,可怜死了,晚上不到天快亮不能睡,早上大清早就要起来早朝。那些公文内容包括天文地理,举个例子,比方说发洪水了灾民怎么安置怎么吃饭,该拨多少钱下去,国库有多少钱,能用多少钱,还剩多少钱,完了还要想这钱要谁送下去,谁不会贪这笔钱,接下来还要想基本官员怎么安排。哎呀,郝眉看了,觉得当皇帝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从她儿子还是个小毛孩的时候就告诉他,皇帝不是说谁都能当的,什么都要会什么都要学,学会了还没有到头,还要会灵活运用你学会的知识。搞得小孩很害怕,一上台就搞了个内阁,集思广益,让大家一起想法子解决问题。
郝屠户不知道这些事情,他只是担心自己的孩子也被人抓走掏了心肠。郝斯年要玩,郝屠户只好抱着他们俩个在摊子后面走来走去。郝屠户人高马大,郝斯年喜欢这么高的风景,乐得咯咯直笑。
郝眉冷酷地想,以后把你这傻样讲给你听,看你丑不丑。
郝眉趴在郝屠户怀里,觉得很舒服,也很安全,迷迷瞪瞪地,就睡过去了。
郝眉做了个梦,梦里面,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提着剑,背对着她,站在冰天雪地里。她们的前面,站着一群提着剑的蒙面人。
郝眉认出来了这个女人,心想,真有意思,这不是皇后娘娘吗?怎么出现在我梦里了?
皇后娘娘是漠北安家的长女,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上马能提刀杀敌,下马能吟诗作画,是个十项全能满分的女人。
皇后娘娘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蔓蔓,别怕。”
郝眉忽然就醒了。
她醒过来之后,仔细地想,觉得皇后娘娘这么一个不苟言笑的女人,忽然这么温柔地笑,当真是春暖花开了一般,好像突然冰雪就消融,大地回春。简单地说,就是好看。
郝屠户已经收了摊子,坐在桌前坐着木工活计。郝斯年手里抓着个风车满地乱跑,真不知道郝眉怎么能在这么吵地环境下睡着的。郝夫人挽着袖子进进出出,厨房里飘出来饭菜的香气。
郝眉爬下床来,哒哒哒地跑到郝屠户旁边,偏着脑袋看郝屠户在干什么。
“阿爹,你在干什么啊?”
郝夫人端着菜从旁边走,叫郝屠户把饭桌收拾一下。郝眉的心思马上就不在郝屠户身上了,她踮起脚尖,去看饭桌上摆了什么好吃的。
郝屠户擦干净桌子,郝夫人刚把菜端上台,郝眉的小脏爪子就伸出来了。
郝夫人啪地一下打下来她的手:“快去洗手,小脏猪。”
郝眉只好乖乖去洗手,不过她嘴上可不认输:“猪可不脏。”
郝眉睡了一觉起来想起来一件大事。
她今年五岁,她爹要病了。
郝屠户看上去身强力壮,不仅看上去如此,实际上也的确身强力壮。他大冬天穿一件单褂就不冷,郝眉从来没见过他有什么头疼脑热,身上总是热烘烘的,好像有人在他的体内塞了把火。
郝眉想不明白,这样健壮的父亲,是怎么会得病去世的。
郝夫人对着镜子给她扎羊角辫,两个辫子朝天,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
郝眉问郝夫人:“妈,阿爹有什么旧毛病吗?”
郝夫人一下子被问住了:“有什么旧毛病?脚臭算不算?”
郝眉心想,那这么说,他爹没什么陈年老毛病,却一下子病倒了,不应该啊。
郝斯年可不像郝眉这样,他无忧无虑,成天早睡早起,身体倍儿棒。郝眉她心大,记性又差,脑子也不好使,一点小事,唧唧默默能折腾半天。
他从外面一下子蹦进屋里头来,手里抓着一个孙猴子的大糖人,耀武扬威地跑过来对郝眉说:“你看!”
郝眉多大的人了,哪里看得上这个:“哼,不看。”小脑袋一转,羊角辫抖了一下,才转了过去。
郝斯年伸出手指,短短的一根,手背上还有肉窝,戳了戳她:“看看嘛,看看嘛。”
郝眉这才勉为其难地看了一眼:“哼,阿爹大坏蛋,就给哥哥买,不给我!”
郝斯年得意洋洋地炫耀:“不是阿爹给的,是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哥哥给的!”
郝夫人正在整理梳妆盒呢,一下子把抽屉咚地一声撞进去:“什么小哥哥?”
郝眉吓了一跳,她自己也很奇怪。郝斯年说:“有个小哥哥迷路了,问我怎么走,嗯……我就说,喏,就在那里呢。他还是不知道,我就指给他看。然后他说谢谢我,就把这个孙悟空给我了。”
他把糖人举起来,给郝夫人看。
郝夫人皱着好看的眉毛,将那个糖人接了过来。她问郝斯年:“你吃了吗?”
郝斯年说:“要带回来给妹妹看!我没舍得吃!”半晌,在郝夫人的凝视下小声说,“就舔了两口……”
郝夫人提高了声音:“你见过人家吗?”
郝斯年摇了摇头。
郝夫人把糖人放到了一边,走过去,把郝斯年抱在怀里:“阿娘不是怪你吃糖人,阿娘也不是怪你给别人指路。阿娘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随便吃不认识的人给的东西。这样不安全,知道吗?”
郝斯年噘着嘴,显然还在心疼那个孙大圣。但他还是乖乖点了头。郝夫人摸摸他的脑袋,把郝眉也抱在怀里:“最近外面好多坏人,专门对小孩子下手。你们要是也被拐走了,阿娘怎么办呢?”
郝眉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又无能为力。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掀起来什么风浪呢?她如何能跟一个皇帝作对呢?
郝眉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去保护那些孩子。
她愁眉苦脸地跟着郝斯年一起出门玩,一个挂着鼻涕的小孩,撅着屁股蹲在地上捡石子玩。
郝斯年跑过去,蹲在他旁边,同他一起捡。
最近挺流行玩这个的,人人手里抓着一把仔细磨过,不硌手的小石子。
郝眉跟着郝斯年一起:“带我玩一个。”
郝眉蹲在小孩旁边,一看,想起来他是谁了。小孩没大名,小名儿叫狗蛋,大家都喜欢叫他鼻涕虫,因为他总是挂着鼻涕。在丢孩子那段时间里,他们巷子也丢过一个小孩,孩子的爹妈哭瞎了眼痛断了肠,到处找,也没有找回来,最后在乱坟岗找到了。小鼻涕虫就是那个可怜的孩子。
郝眉心想,我救不了天下人,这个我肯定能救!她下定了决心,要好好保护这个小家伙。
她蹲在小鼻涕虫边上,玩了一上午的捡石子,劝着郝斯年跟她一起把他送到家里了,还奶声奶气地叮嘱了孩子的爹妈,不要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玩,一定要他跟他们一起玩,才回去吃午饭。
郝眉正趴在桌子上,用手扶着碗,往嘴里扒饭呢,忽然郝屠户回来了。郝屠户因为要摆摊,午饭总是郝夫人送到街上去,很少有回家来的时候。
郝屠户愁容满面,低声说道:“皇上驾崩了。举国哀悼三天,散集,这几天做不了生意了。”
郝眉皱着眉毛想,不对啊,上辈子,老皇帝可活了好久,怎么这么突然就死了?
郝眉觉得,这大概就是报应,死了好!
于是她更安心地往嘴里扒饭。郝斯年倒是忧心忡忡了一会儿,集市上有他最爱的糖人摊子,散集的话,这两天不就看不到了吗?他非常难过地求郝夫人把孙大圣还给他。
郝屠户不能做生意,心里总有些不安,郝夫人安慰他,钱总是赚不尽的,够养活一家人就够了。
郝屠户的声音,郝夫人的声音,郝斯年的叽叽喳喳声混在一起,家里瞬间成了集市,人声鼎沸。郝眉扶紧了自己的小碗,长大了嘴巴,拿着筷子,往嘴里快速地扒。
她跟小鼻涕虫可约好了,吃了饭下午一起玩弹弓!
不得不说,心理年龄四十五的郝眉适应起来重新当孩子的生活,还是非常顺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