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斯年是一个像太阳一样亮堂的男孩子, 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明亮又温暖,总是笑嘻嘻的, 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愁云惨淡。
朱瑄却做到了。
郝斯年抓着弓,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是那种从小被周围人爱着长大的孩子, 因为之前所有人都对他善良, 所以并不明白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爱他。
郝斯年小的时候, 长得又好,学习又好,行为举止又很有礼貌, 就连班里最调皮的孩子都不会欺负他。走在路上都会有人夸他是个好孩子,郝斯年也会跟人家鞠躬说谢谢。
正因为他得到太多的爱了, 所以郝眉担心他处理不好感情上的问题。
郝斯年听见动静, 抬头看, 发现是郝眉跟白龙女,扯出来一个笑:“你来啦……”
郝眉板着脸:“笑什么笑, 你知不知道,朱瑄来我家门口跪着。”
郝斯年微微一愣:“他来干什么?”
郝眉教育他:“有些人想着曲线救国,求你来劝你。我傻啊,你是我亲哥哥,我当然站在你这一边, 怎么会帮他说话。所以我把他打发走了。”
郝斯年不说话, 老实说跟朱瑄分手, 还蛮让他难过的。他挺喜欢朱瑄的, 也觉得朱瑄对他挺好, 两个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居然还是走到了分手这一步。他希望朱瑄对自己还有感情, 又不希望朱瑄再来纠缠他。
他自己觉得自己很不错,配朱瑄够了,可天底下的人都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朱瑄。郝斯年被人一天天地念叨,觉得很烦,连带着烦朱瑄。如果分手之后,朱瑄还喜欢自己,不就证明了自己很好,值得朱瑄喜欢吗?
郝斯年是这么想的。至于不希望朱瑄再来纠缠自己,那完全是因为他嫌弃朱瑄。
郝斯年不想讨论朱瑄,他认为这段感情走到了尽头,他把真相隐瞒下来,就是为了两个人好聚好散。现在讨论朱瑄干什么呢?对方跟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没必要为了别人多浪费口舌。
白龙女扯了扯郝眉,郝眉把衣服从白龙女手里扯回来:“干嘛啦。”
郝斯年又在发呆,郝眉突然出声才把他惊醒过来。郝眉问他:“你在想什么?”
郝斯年摇摇头,还是没说话。他好似一只锯嘴的葫芦,郝眉跟他坐在一起,等他半天一句话也没有,急都急死了。
郝眉捏着拳头,锤了锤郝斯年的肩膀:“平时话多得跟什么似的,怎么现在一个屁也不知道放了!”
郝斯年吃痛,哎呦哎呦地躲,抓住郝眉的拳头不要她打:“我不是已经解决好这件事了吗?没必要再纠结了啊,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井水不犯河水的,他怎么样与我有什么相干?”
这辈子的郝斯年很有意思,他没有那么喜欢朱瑄,甚至都说不上爱。之前就是两个人关系很好,朱瑄提出来交往,郝斯年那时候小,跟觉得好玩似的,很随意地答应了。
他渐渐地长大,感觉自己似乎并不喜欢男人。朱瑄很好,但是他就是没有那么喜欢。郝斯年心里虽然因为分手而感觉难受,但大部分还是觉得朱瑄骗了自己,感觉愤怒。还真的不是因为喜欢朱瑄才难过的。
郝眉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这么说,你不在意?”
郝斯年噘着嘴:“生气肯定是生气的啊,但更多的是一种轻松。你知道,我跟他在一起其实压力很大,我又不是那么喜欢他,可他又表现得那么喜欢我,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说分手。现在好像就是找到了一个借口似的,其实我跟他分手并不只是因为他有孩子。”
郝眉受到了更大的冲击,怎么感觉郝斯年也渣渣的?
郝斯年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弓:“他来得太早了,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就跟他稀里糊涂定了终身。现在我长大了,觉得我跟他的感情其实并不是爱情,不是因为爱情在一起,我心里到底有些意难平。说到底人一辈子也只来这人世间一次,我不愿意跟不爱的人结婚。你懂我的意思吗,蔓蔓?”
郝眉摇摇头:“我以为你爱他。”
郝斯年叹了口气,把手里抓着的弓放在桌子上,拍拍手看向前方:“我那时候才几岁啊?懂什么叫爱才奇怪呢。朱瑄也没有教我什么是爱情,那时候我又贪玩图新鲜,觉得跟男人在一起似乎挺新鲜的,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他。可是跟他在一起以后,我才明白,爱情这东西并不是一时新鲜,后面还有很多问题等待我去解决去面对。如果是我真心爱的人,我或许会愿意为对方面对。可是朱瑄,那就算了吧,我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他是个变态,他骗了我。”
郝眉一时间也有些唏嘘。郝斯年落到今天这个局面,也是她当初放任自流的下场。这里面也有她的责任,郝斯年不懂爱情,她……好像那个时候她也不懂什么是爱情。
说来说去都怪朱瑄,这个人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掰弯了郝斯年,却又不负责。郝斯年如今这么张扬地出柜之后,哪里还有好人家的女孩子愿意跟他在一起呢?
郝斯年笑了笑:“说出来我心里好受了许多,这些年一直憋在我的心里。之前我觉得,可能这辈子必须要跟朱瑄过了,我就没有跟你们讲。后来虽然有机会了,可总觉得开不了口,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启这个话题。今天你问起来了,我才终于把这件事情完完本本地讲清楚。”
郝眉挠挠头,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果然外人真的不明白感情里面的事情,她明明这么接近郝斯年,却还是不了解他的内心世界。
与其胡思乱想地猜测,果然还是直截了当地问对方心里到底怎么想比较好。
郝眉垂头丧气地坐着:“本来还想帮你去打朱瑄呢,这下好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放炮庆祝你解脱了。”
郝斯年架起来二郎腿,手托着腮,出神地望着远方:“我总觉得,我应该能闯出来更大的天地,现在的我被束缚住了,什么也做不了。朱瑄喜欢我,我的确感觉很高兴。可是他的喜欢拖累了我,那我就很不喜欢了。我想自由的,自由地,做人也好做事也好,都不想束手束脚的。蔓蔓,我想当想霍去病卫青一样名垂青史的将军,而不是当个朱瑄身边一笔带过的皇后。那不是我想要的。”
白龙女其实挺能够理解郝斯年的,她跟郝斯年一样出色,追求的已经不是一时的成功了,而是世世代代的荣耀。他们已经完成了个人的成功,现在想要达到的是对国家社会的贡献。
通俗易懂地说,他们觉得事业比感情更重要。
不过白龙女也没有郝斯年这么强烈的想要成名的欲望。她心里虽然觉得这东西好,可是有个声音告诉她,错过了郝眉自己会后悔一辈子,郝眉就是她命里最大的财宝。所以她并不像郝斯年一样,感到痛苦纠结。
郝斯年掂了掂那张弓,最后还是把它扔在了门外。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城门刚刚打开,郝斯年就跟着商队离开了。郝眉一宿没睡地帮他收拾东西。出门在外总不像家里方便,缺什么直接买就是了,少了什么用不上真的着急。郝眉细心地一一置备齐全。送郝斯年走的时候,郝眉还是强打精神才不至于倒头就睡。
送行的人不多,都是商队的家属,郝眉没有在里面看见朱瑄的身影。她原来想着如果朱瑄非要送郝斯年一程,那她也不阻拦,谁知道朱瑄干脆没来。心里面反而有些愤愤不平,觉得朱瑄不珍惜郝斯年,以后肯定找不到跟她的阿彻一样好的人。这是朱瑄的损失。
郝斯年走的时候十分意气风发,一点也不留恋,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外面看看了。郝眉看他傻乐,心里面也宽慰很多,不管怎么说,郝斯年总算得到心里面想要的东西了。
她那时候觉得,每个人得偿所愿,也是不错。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嘛。
郝斯年一去就是五六年,这期间,郝眉跟白龙女经过商议收养了一个孩子。郝将军的新夫人没过多久就有喜了,前任郝夫人兰芳的尸体在乱葬岗被发现,仵作证明是他杀。新夫人的孩子还没有呱呱坠地,犯人郝将军就被缉拿归案判处秋后问斩。
朱瑄没有跟孔慈以及朱念慈一家三口团聚,他下了罪己诏昭告了天下,他在与郝斯年婚约期间出轨了孔慈,自己无德不足以表率天下,将皇位交给已经平反的刘汉生。他罚了自己很大一笔钱,交给宗室,用来抚养这两个人,然后自己逍遥远去。
这段时间里面发生了很多事,可是郝眉又有一种感觉,觉得似乎没有发生什么事。也许是她心境变了,那些与她无关的人的死活已经不能引起她心情的波动。
后来郝斯年回来了,带回来个朱瑄。两个人似乎和好了,又是蜜里调油的。郝眉懒得管他们的破事,她自己的事都烦不过来呢!
不过好在她终于与白龙女一世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