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工作太忙,只有一更,抱歉~今天继续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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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小商贩的聚集地,竹林巷从早到晚都是非常喧嚣的,只是入夜之后,那种热闹又与旁时不同。
在外忙了一天的人们大抵要酉时之后才能归家张罗做饭,这时候,整条巷子里飘散着各式各样的食物香气,其中夹杂着女人们呼喊自己丈夫和孩子上桌吃饭的吆喝声,站在自家门口,几乎可以听到杯盘相撞发出的脆响。男人们往往会在饭桌上喝两杯,将酒杯递到唇边“吸溜”一声吞下肚里,一面用筷子指点着自己的孩子,粗声大气地教他们不要挑食,更不能光想着吃肉。
“我每天挣那么两个叮咚响的辛苦钱,要由着你这样吃,还过不过了?”他们每每这样说,但真个见自己的孩子不敢伸筷子夹肉,又忙不迭从盘子里挑出最好的一块来,骂骂咧咧地扔进他们碗中。
天气渐渐热起来,饭后,大人们将孩子赶上床睡觉,接着搬出小凳子坐在门口纳凉,与街坊四邻大声谈笑两句,说说生意经,也互相诉诉苦。
这是姚织锦每天最喜欢的一段时光。店里的客人走得七七八八,程清泉他们在厨房里收拾,她自己则站在门里,远远听着人们说话,虽不参与,但心里却觉得十分宁静喜乐。她总想着,京城虽然生活不易,但和这些人相处,却又自有另一番乐趣,或许,自己可以在这竹林巷扎下根来。待得今后手头宽裕些,买下一幢瓦房,清闲自在地过日子。
她依旧挂念姚家的人们,挂念她那久病的亲娘,但如果可能,她这一世。都不想再回去。
凌十三两兄妹直到亥初才来到玉馔斋。一进门,红鲤便满嘴嚷饿。
“好锦儿,我和哥哥也都没吃饭呢,你去弄点吃的给我们可好?”她笑着拉住姚织锦的手道。
姚织锦朝凌十三瞥了一眼。打趣道:“怎么,你还没过门,谢大哥就不给你饭吃了?那你可得仔细想想。别等着嫁过去,连三餐都没保障,见天儿跑我这儿来打抽丰。那我可受不了!”
红鲤啐了她一口,道:“哎哟,你都不知道,今天清心药庐里来了个死缠烂打的客人,明明是他自己不按时服药导致病情延搁,他却蛮不讲理,非说是谢大夫医术不精!气得我肠子肚子都搅得慌。晚饭也没吃下去,这会子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你还只管在这儿满嘴胡诌!”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想吃什么,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做。”姚织锦闻言也便不再耽搁,径直走进厨房。
入夏之后一天比一天热,许多来玉馔斋的客人都嚷嚷着吃不下热菜,若老这么下去,生意必定会受影响。她思前想后,便每日清晨采摘了新鲜的青槐嫩叶捣成汁,与面粉充分调和揉匀,切成宽窄不一的条子,上锅隔水蒸熟,然后,将面条汀在沁凉的井水里,吃的时候拌上调料,自有一番清凉之感。
厨房的水盆里还剩下一点子面条,虽然不多,两个人吃却还勉强足够。姚织锦将面装进碗里,撒上麻椒和煎熟的菜籽油,原本打算再加入盐巴蒜末等物,转念一想,打开一个陶罐,从里面舀出两勺刚做好的仙酱,浇在面上,就这样端了出去。
“别说我不替你们着想,天气热,那些热烘烘的东西吃下去又是一身汗,这槐叶冷淘是这两天我店里的新菜,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倒是还能解暑热。你们尝尝?”她说着把面碗放在两人面前,收回手时不经意间碰到凌十三的胳膊,令得他立刻便往后一缩。
“三哥哥,我不吃人,真的。”姚织锦低头似笑非笑地对他道,见他面露尴尬之色,也并不打算乘胜追击,只叮嘱二人快吃,自己坐回椅子里端起茶杯。
红鲤就像三天没吃过饭似的,狼吞虎咽将面条塞进嘴里,顿时呜呜啊啊地连声赞叹:“唔唔,好好吃,锦儿你的厨艺又大涨啊,我看再这么下去,桐安城里的酒楼食肆人人自危,非得急死不行!”
“翻来覆去就是一句‘好吃’,你纵是要夸我,能不能想些新意出来?”姚织锦睨他一眼,回身见凌十三也已经将面条送入口中,便满眼期待道,“三哥哥,你觉得如何?”
他们相识这么长时间,虽也曾经在一起分食过一只偷来的鸡,但真要论起来,这凌十三好像还从未吃过她做的菜。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究竟作何感想。
凌十三将口中的食物吞咽下去,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道:“冷淘咱们夏日常吃,以槐叶汁调和也是常用之法,并不精贵。不过,你这碗槐叶冷淘滋味似乎比别处有所不同,我尝着除了槐叶的清香之外,酱料更是格外鲜美。这是什么酱?里头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叶子的味道,与槐叶搭配一处,非但不觉冲突,反而格外相容,初入口一片冰凉,吞下去之后,精神都为之一振。”
姚织锦心中一喜,这凌十三,平常不言不语的,品评起食物来,话却一套一套的。既然他也是爱吃之人,以后的事情,可就好办了呀!
红鲤在旁也接口道:“嗯,我在清心药庐里呆的久了,对杂七杂八的药材也还有些了解。这槐叶是清热凉血之物,夏天放在食物内,极是爽口爽心,令人食之不足呢!”
姚织锦转头冲她笑了笑,接着脸色一正,道:“三哥哥,红鲤姐姐,有件事,我心中一直放不下。今天下午,初初得知姐姐和谢大哥好事将近,我心里别提多乐呵了,但再往深了一层想,又觉得有些担忧。我知道现在说这事有些不合时宜,但咱们相熟。又一向交好,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你们应该知道,谢大哥和谷韶言是朋友吧?我担心……”
后面的话根本没必要说下去,红鲤和凌十三自然心照不宣。她是害怕那二人成亲之后什么话都不避讳,不小心会透露当初谷元亨之死的真相。谢天涯话里话外,原本对此就已有所怀疑。若当真东窗事发。到那时,他该如何是好?这门亲事看似喜庆,其中却着实透着隐患哪!
红鲤怔了一下:“嗯?谷韶言应当已经回了润州吧?我猜想他今后轻易也不会上桐安来,只要互不见面。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哥你说呢?”
“这一层我早已想过。”凌十三点点头,“姚姑娘的担忧不无道理。但这些个事情在我妹子的终身幸福面前,都算不得什么。我眼瞅着那谢天涯应当是个重情义之人,只要我们小心些。不在他面前透出口风,他就算有些怀疑,也寻不到蛛丝马迹。这件事情已发生了半年,总会随着时间慢慢淡下去,到那时,便应再无可担忧。”
说着,他转向红鲤:“你是个精细人。不用我多嘱咐,只要管住自己的嘴。别什么都往外说就行。退一万步说,这件事原本就和你无关,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你只管把所有事情推在我身上就行。”
“胡扯!”红鲤一拍桌子道,“你是我哥哥,我怎能撇下你不管不顾,那我还是个人吗?这事儿不用说了,反正在谢大夫面前,我肯定会加倍小心,绝不给哥哥你添乱,你放心吧。”
姚织锦从胸臆中呼出一口长气。只要他们兄妹俩心中有数,她也就可以放心了。
说话间红鲤已将自己碗里的面吃了个底朝天,抹抹嘴巴站起身来,冲姚织锦使了个脸色,笑着道:“我和哥哥上门吃白食,已经很对不住锦儿了,若一点事情不做,那可就太不应该了!程掌柜他们都还在后院收拾吧?今天就让我来当一次京城最有名食肆——玉馔斋的小工,我来洗碗!”语毕,不用分说拿过凌十三面前的空碗,转身进了厨房。
姚织锦明白她这是在给自己和凌十三留时间说话,便也不加阻拦,眼看着她那高挑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便转头道:“三哥哥,我听说你也打算搬到竹林巷附近来住?”
凌十三淡淡地道:“确是有此打算,和妹子住得近些,我能放心点。”
“我琢磨着,红鲤姐姐出嫁后,肯定会将全副心思都扑在夫家身上,对你难免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又是个最怕给旁人添麻烦的,恐怕什么事也都自己将将就就。你看这样好不好?等你搬过来,每天下工之后若没地方吃饭,就来玉馔斋,反正我和程掌柜他们也得等到客人都走完了才能吃晚饭,也挺迟的,时间应该合适。”
凌十三看了看她,眼神里有些看不分明的意味:“好,我一定来。”
“你答应了,可就不能敷衍我,若是到时候找不到你人影,我可是会去你家掀桌子的!”姚织锦半开玩笑道。
凌十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而一闪,嘴角漾出一点笑意,隔了好半天,才道:“总是这样,满嘴里撂狠话,心肠却比谁都软。”
姚织锦愣住了。鼻子里滑过一丝又酸又涨的东西。他对自己如此了解,显然是平常诸多关注。当初谢天涯不用问就知道她咳嗽生病,也是他暗地里告诉的吧?既然明明放在心间,为什么又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喉咙里哽了哽,道:“三哥哥,我……”
话还没出口,程清泉领着卢盛及方立两兄妹从里头走出来,笑道:“姚姑娘,你快去瞅瞅吧,那红鲤姑娘正张罗着要洗碗呢!这使不得,成何体统啊?”
姚织锦不耐烦地挥挥手:“哎呀,由她去吧,她喜欢的就让她洗个够!我现在有事,你们先进去行不行?”
程清泉正要答应,陶善品忽然打从门外走了进来。
姚织锦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却又不得不站起身招呼:“陶爷,怎么今儿这么晚?是不是肚子里闹馋虫了?前儿你教我做仙酱的法子,我依着做了出来,你想不想尝尝?我这就去弄!”
陶善品阴着一张脸,似乎愁绪颇深,沉声道:“不必了丫头,你坐好。程掌柜,带着伙计们回避一下,凌兄弟,你也是一样,我有些事情要跟丫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