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韶言清晨醒来的时候还觉得有一点发懵,花了少许时间才想起来昨夜的事,抿着嘴乐了一下,偏过头,就见姚织锦睡在里侧,枕头上拖着一把青丝,嘴微微噘着,呼吸沉实均匀。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便十分深情地——一巴掌下去,捂住了她的鼻子和嘴。
姚织锦原本睡得正香,忽觉得一阵憋闷,挣又挣不开,忽地将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在空中胡乱挥舞,谷韶言见她迷迷瞪瞪的眼看就要打到自己,连忙往后闪了闪。
“你有病啊,干什么!”姚织锦睁开眼睛,蓦然见到枕旁近在咫尺的脸,便觉腮上有些发热,忙整个人钻进被窝里,只露了个脑袋出来,色厉内荏地呵斥道,“大清早的你吃错东西啦?”
“你还说,都是因为你,本少爷昨天连晚饭都没吃!”谷韶言旁若无人地掀开被子下床,一边慢悠悠地往身上套衣服,一边道,“姚二小姐,我就是有点好奇,想问问你生平第一次有男人睡在你身边,是何感想?”
“滚蛋!”姚织锦臊得没处躲,强撑着吼了他一句,“你还能不能有点正形了,也不怕人家笑话!”
谷韶言也不答话,动作飞快地穿好衣服,笑嘻嘻撂下一句“我出去一下”,立刻打开门走了出去。姚织锦这才赶忙起身也把自己收拾好,少顷,却见他又跑了回来,手里抱着一团被褥,站在门口,被初升的太阳光一照,浑身都镀上了一层金色,一张脸神气活现的。活像个小孩子。
“噗……”姚织锦知道他这是去把书房的东西都一股脑地搬回来了,忍不住笑出声,道,“你何必自己抱,让柳叶帮你收拾不就行了?”
谷韶言得意地扬扬头:“自己动手,会让我产生强烈的成就感。我说亲爱的娘子。你动作快点成吗?我真的很饿!今儿我不去酒坊。你也不许回珍味楼,咱俩留在家里好好歇一歇,昨晚上累坏了吧?”
“谷韶言,你这人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你不满嘴叨叨这些,是不是就活不下去?!”姚织锦实在忍无可忍,攥紧了拳头就要冲他挥过去。
“哎。不要生气嘛!”某公子身手灵活地朝旁边一闪,“把我打坏了,你上哪再找一个像我这样又体贴、又有力的夫君?好好。别闹了,我的意思是,这段日子你我都忙,也没能顾得上陪陪你娘,趁着今天有空,等会子过去瞧瞧她,你也好陪她多说说话。”
姚织锦这才偃旗息鼓。点了点头,随他去前厅吃了饭。两人便一起赶往冯姨娘住的厢房。
一进门,正看见鸢儿将冯姨娘的衣裳从柜子箱笼里拿出来,一件件叠好了,搁进包袱里,小昙也在旁帮着将本就没几件的钗环收进匣子里,冯姨娘坐在床边,脸色的确红润了许多,连说话的声音,也比从前响亮不少。
见二人来了,她连忙站起身迎上来,一把攥住了姚织锦的手:“哟,你俩今天没出去吗?”
姚织锦从她手掌中感觉到些许暖意,心中便是一喜,朝鸢儿和小昙看了看,道:“娘,你这是干嘛呢,怎么收拾起东西来了?”
冯姨娘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抿着嘴笑了笑,道:“也没什么,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回家瞅瞅了。眼看就要过年,老爷如今的生活又没个人打理,我好歹是他的妾室,一直耽搁在外头,家里诸事不理,未免也有些不像样。我虽愚钝,总有些力所能及的事能帮忙照顾着啊!”
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已经知道了陈氏被休一事,姚织锦立即狠狠地瞪了鸢儿一眼,气呼呼地道:“怎么,我现在说话做不得准了是不是?”
鸢儿吓得浑身一抖,缩着脖子道:“小姐,奴婢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顺嘴……”
冯姨娘拽了姚织锦一把,笑着道:“锦儿,我知道你是个会心疼人的好孩子,你怕我身子弱,经不住这些个事儿,所以特意让宅子里上下都瞒住了我,对不对?你不用担心,你娘现在的身子骨壮实多了,老爷和……和二太太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有我说话的余地,我也并没有存了那种期望被扶正的妄想,我跟了他这么些年,他虽是有心无力,终究待我不薄。不管怎么说,我还生下了你这个鬼灵精,也不算是白活一辈子了。如今我回去,只希望自己能替老爷照顾生活起居,其他的,我没本事,也没那个心思去考虑。”
“可是,林大夫还在替您诊病呢,他明明说过,要等到来年开春,若身子不出差错,才算是大好了。娘现在回去,万一病情有反复怎么办?自己的身子骨,可不能拿来开玩笑啊!我爹在姚家有丫头下人伺着,不用做事每个月便有固定的进项,娘何必担心,您……”
她着急起来,一开口就说个没完,谷韶言在旁边拉了她一把,将她拽开两步,压低了声音道:“你也别逼着姨娘非要留在这儿,你细想想,若是我一个人孤身在家,你能安心在外流连吗?当然,换做是我,自然也是一样。你我成亲不过几个月尚且如此,姨娘再怎么说,也和岳丈有十几年的感情,心里担忧是很正常的,你强留下她,不是为难她吗?”
姚织锦哑口无言。她一直在纠结于自己的娘亲生活过得不好,被陈氏折磨出一身的病,却始终没有考虑到,她娘毕竟是她爹爹的妾室,两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总归是有感情的,冯姨娘心中,当是也有思念之意吧?
可是,冯姨娘放着现成的闲适日子不过,偏要回去受气,她总是有些想不过。
“我娘这一回去,林大夫还怎么给她诊病?”她气鼓鼓地抬起头,不甘心地问道。
谷韶言笑道:“这一层你便不用操心,我已问过,现下林大夫不过半个月来一趟,姨娘回了姚家,我算着日子自会去请他。若你实在不放心,我就陪着林大夫一起过去,这总行了?”
他这样说,姚织锦便无话可讲了,回头看了一眼冯姨娘:“依着娘的意思,是今天就要走,还想不告而别?”
“这孩子,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知礼?”冯姨娘见她被说动了,便走过来笑呵呵地摸了摸她的头,“你孝顺,娘心里明白得很,只是平常你也太忙些。本打算先把东西收拾好,今晚跟你说一声,明天再回去;既然你们俩今日都在家中,我倒也不想耽搁,一会子就走吧。说实话,娘真舍不得我的好闺女,只是,你爹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我也实在放不下心。”
姚织锦回头看了一眼谷韶言,后者冲她微微一笑,立刻道:“既如此,我和锦儿便一起送姨娘回去如何?眼看就要过节了,大过年的,寻医问药本就不太吉利,再者,林大夫恐怕也要歇息,赶明儿个我再去林大夫处帮你多开几服药,也省得大节里还要奔走。”
冯姨娘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面颊满是温柔的笑意:“论理,我这身份,是该叫你三少爷的,但你是锦儿的夫君,便由着我越礼一回罢。韶言,当初锦儿嫁给你,我还担忧她今后的日子会不会难过,如今看来,一切却都是我自己白忧愁了。你是个良善的孩子,对锦儿百般呵护,就连她这个出身低微的亲娘也诸多照顾,锦儿若能踏踏实实跟你过上一世,我哪怕明天就死,那也是带着笑的!”
“娘,您说什么呢,青天白日的,什么死不死?”姚织锦赶紧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跺了跺脚,道,“您铁了心要走,我也不能拦着,既这样,鸢儿收拾的时候可得仔细点,将我给我娘置办的衣服和一应用品都一并带过去,别落下了!”
鸢儿脆生生地应了,立刻忙碌起来。旁边小昙却斟了一碗茶,送到谷韶言面前,细声细气道:“少爷,您先喝口水歇一会儿,且等呢!”
谷韶言淡淡“嗯”了一声,她又偷眼看了看他的脸,这才又端起一杯茶送给姚织锦:“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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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收拾,便直到晌午方休。柳叶吩咐刘大厨做了一桌精致小菜,一家人一起吃了,便乘着家里的马车去到姚家。
彼时,大太太施氏正在前厅里训斥春桃,满嘴里也不知嚷着什么,姚织锦和谷韶言携冯姨娘进了门,只见她疾言厉色,呵斥之声不绝于耳,那春桃瑟瑟缩缩地跪在地上,眼泪流了一脸,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姚升走到门口恭恭敬敬唤了一声,道二小姐和姑爷回来了,那施氏就像变脸一般,立刻幻化出满脸笑容,亲热和蔼地迎了上来。
“哟,锦儿和韶言回来了,怎么也不事先通知一声,我也好叫厨房准备准备呀,吃过饭了吗?我这就让他们准备点心去!”
姚织锦对施氏自然是十分厌憎的,但心中却又不得不佩服她。在发生了这么些事后,施氏在见到自己时居然还能春风拂面,她得承认,这也是一种本事。
“大太太。”她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指了指身后的冯姨娘,“别忙了,我是特意送我娘回来的。”
施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也僵了僵:“呀,宛贞回来了?身子可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