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织锦定睛一瞧,那女子立在门边,身后跟着一个青衫丫头,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温婉之息,正抿着唇冲自己的微笑。
“大少奶奶?!”她既惊且喜,忙不迭蹦下最后一级楼梯扑过去,“你怎么来了?”
徐淑宁笑眯眯地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道:“我听韶谦说你回了润州城,心里想着怎么也得来看看你,总没腾出空来。方才我去了你家,听下人说你一早就来了此处,所以,我不就找过来了?好些日子不见,你愈发清秀了。”
姚织锦看着眼前的徐淑宁,心中自是感慨万千。她在谷府流连的那些日子,也多亏了这位大少奶奶时时回护着诸多照顾,才能熬过来,若不是她带着自己去拂云庄,自己不会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屠艳娘,从此走上厨艺这条路,真个要说起来,徐淑宁不啻于她的大恩人。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嘴唇动了动,喃喃道:“珍味楼许久没有做生意,到处乱七八糟,怪脏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这种腌臜地,原本就不是大少奶奶你该来的……”
“行了行了,说什么呢!”徐淑宁睨她一眼,“这里四处都是椅子,怎么便坐不得?衣裳弄脏了回去换下来洗洗就是,有什么打紧?”
她说着回头对跟在后头的梨花道:“你出去候着,我有两句话要跟姚姑娘说。”
梨花依言而去,徐淑宁冲姚织锦招了招手,将她唤到自己跟前坐下,顺手替她理了理额前被汗水黏住的两根发丝,柔声道:“‘大奶奶’三个字。从今往后可不许你再提了。一来,你本也是大家小姐,既然离了谷家,你我便再无主仆关系;二来,你马上就要和韶言成亲,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妯娌。你喜欢的,叫我一声姐姐或者嫂子都使得。我听说,你和韶言的婚事定的很急,总担心其中会有什么蹊跷。怕委屈了你,心里放不下,这才特意来看看你的。”
姚织锦心中感念。微微笑道:“姐姐对锦儿好,我心里是明白的。只是,我和谷家三少爷的婚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反正,说到底,也算是我自己情愿的,怨不得别人。”
“韶言那个人,平常有些放浪形骸,其实骨子里却没什么坏心。”徐淑宁缓缓道。“我有时细想想,你们俩还真有些相似。性子一样古怪,内心深处,却也是一样善良。你的小脑瓜里怎么想我不得而知,但我琢磨着,你俩若能成了,倒也算是一桩好姻缘。”
姚织锦一挑眉,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直犯嘀咕。什……什么?她和谷韶言颇为相似?她可不觉得自己跟那个混吃等死的倒霉纨绔子弟有半点相像之处,这不是骂人嘛!
徐淑宁见她脸上阴晴不定的,扑哧一笑,道:“甭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呢,你一准儿在骂我,说我把你和韶言归为一类人,是怠慢你了!呵呵,不管你和韶言是为什么走到一起,我总相信 ,这一世两人能做夫妻,必然是有些缘分的。我嫁到谷家两三年,他是怎样的人,我虽有所了解,但说出来,你未必能相信,你们俩往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得很,留待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姚织锦无声地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事,道:“姐姐,前些日子我恍惚听说谷三少自己有一间酒坊,这是真的?”
“那还能有假?”徐淑宁笑道,“我有一句说一句,那间酒坊虽是家里人出钱给他开的,但向来是由他自己打理,一年之中倒有大半时间要花在那地方。他自己少喝酒,却对酿酒这事颇有兴趣,造出来的酒嘛……我也尝过,颇有两分滋味。如今他那里的酒,令润州城里的富家子弟趋之若鹜,名声着实不错呢!”
她顿了顿,接着道:“我听韶谦说,等你们成亲之后,打算搬出去独住?这也没什么不好,大门大户里虽然下人伺候周到些,却也事多,烦都烦不过来呢,不如自己住着清静。这两日,韶言一直在忙活张罗房子的事,就在那酒坊不远处,我去瞅了一眼,那房子还齐整,里头干净,背后临着一片松林,人靠近一点,满鼻子都是松树的清香,真真儿沁人心脾。我估摸着,你指定能喜欢!”
姚织锦对今后要住在哪里根本毫无兴趣,只要不是谷府,什么地方对她来说压根毫无区别。只怏怏地点了点头。
徐淑宁知道她对于要嫁给谷韶言这件事心中有根刺,便将她的手团进自己的掌心,轻言细语道:“锦妹妹,我明白你对于重开珍味楼的事十分着紧,但再过几天便是吉日,你要嫁人了,少不得也得在家里好好养养身子,珍味楼的事,既然韶言允了,婚后再打理不迟。你听我一句,两个人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千万别预先就在心里存了偏见,到时候,苦的可是自己啊!”
“我懂。”姚织锦答道。
见她兴致不高,徐淑宁眼珠子一轮,拍掌笑道:“反正你这儿眼下也无甚事,不如我带你去酒坊和你们的新宅瞧瞧?”
“这……不合规矩吧?”姚织锦迟疑道,反正横竖都是要嫁过去,早点去看看谷韶言的酒坊和今后要住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好,但是……这终究不合礼数,会不会给徐淑宁招来麻烦?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徐淑宁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掸着身上的灰道,“我是韶言的大嫂,所谓长嫂如母,这点权利总该还是有的吧?咱们就去看看,管他呢!”
姚织锦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得锁了门,跟着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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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韶言的酒坊在城南一处较为僻静之地,和谷府离得挺远,是幢二层小楼,外表装饰得雅趣盎然,门框上挂着一方牌匾,只写着“流香”二字,字体清雅俊逸,不知出自何人之手。门前种着叶片厚实的深绿色植物,左手边还连着一个硕大的院子,里头摆着三两个大酒缸,隐约可见几个工人在场中翻腾刚刚蒸煮出来的米饭。站在远处,都能轻易闻见从院子里传来的清幽酒香。
徐淑宁偷眼见姚织锦面上浮起两丝好奇之色,便笑了笑,意有所指道:“韶言这人对酿酒情有独钟,忙起来的时候,自己挽着袖子就下场做事,什么都不计较。你别看他平常吊儿郎当,其实,最是讲究,任何东西不求最好,只求自己喜欢,对各样物品是如此,对人,亦是如此。”
姚织锦只当是没听见,回头冲她笑了一下,并不言语。徐淑宁便顺着脚带她又来到相隔不过半里开外的一所院落之前,附在她耳边轻轻道:“这便是你的新宅了。”
那是一个有着纤巧院落的独栋宅子,黛瓦青砖,看着清泠泠的,背后是一片密密实实的松林,将宅子掩得影影绰绰,也看不出究竟有多大,只是鼻子里果然闻见怡人的松树之香。
这时候是下午,日头已经有些偏西,在灰蓝的天空中闪着光,沉甸甸的阳光给那小巧玲珑的屋子镀上了一层耀眼金色。屋子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将堆在门口的一堆箱笼和家具搬进去,谷韶言一袭白衣,站在门口像个监工似的,盯着下人们忙碌,手里还捧着一碗茶,不时端起来抿上两口,优哉游哉的。
装模作样的,该死的纨绔子弟!姚织锦在心里骂了一句,正要挪开眼睛不再看他,那谷韶言却突然将两个下人拦了下来,指着他们搬抬在手中的那张花样繁复的簇新雕花大床,道:“错了,全错了!我明明已经跟你们吩咐过要什么样式,什么颜色,送来的全然不对,你们是要跟我对着干?”
那两个下人唬得都站不住了,哆嗦着腿肚子道:“三少爷,这是怎么说的?您说的那种,小的们满城里都跑遍了,着实不好找。这床的样式和您家中那张简直如出一辙,小的们揣摩着您从前也说那床舒服来着,所以……”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我喜欢哪种是一回事,我要哪种又是另一回事,很难理解吗?快点去给我换了是正理!”谷韶言说着挥了挥手,那两个小厮赶紧诺诺而去。
徐淑宁一向端庄贤淑,这时候脸上竟出现一抹促狭之意,凑到姚织锦身旁,压低声音道:“你猜猜,韶言是为什么不要这张床?”
姚织锦有点发窘,朝旁边躲了躲,正待转身要走,不经意间一抬头,却见谷韶言正朝这边望过来。
阳光里,他那身白衣也被镀上一层浅金,眼睛里仿佛一刹间有了热度,隔得老远,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他不过来,也不打招呼,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
“哎哟,该死,都是我的不是了!”徐淑宁朝两人分别看了看,拽住姚织锦的胳膊就往大路上拖,“还没成亲的小两口不能见面,否则不吉利的。你俩要含情脉脉地相顾,只等成亲那天看个够,现在,还是赶紧跟我走了吧!”
说完,拽着姚织锦朝城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