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织锦原以为经过这一番折腾,自己会心力交瘁,这一晚不知怎样伤心难过得睡不着,然而她显然小看了自己的忍耐力和适应力。谷韶言离去之后,她抱着胳膊在床上发了一阵子呆,许是太累了,很快便哈欠连天,身子一歪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大天光。
门外隐约传来窃窃私语之声,听上去好像是鸢儿和另一个丫头在商量到底要不要叫她起床。没过一会儿,两人突然同时噤声,谷韶言推开门走了进来。
姚织锦见他进屋,立刻抱紧了被子,戒备地盯着他,但很快发现他只是打开衣柜取出衣裳来换,回头不经意看她时,眼中一片平静,这才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昨晚的洞房花烛夜算是失败了,姚织锦现在看见他,心里就直犯嘀咕,身上一阵热一阵冷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嘴角一撇,冲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丑死了。”谷韶言仿佛当昨夜的事从未发生过,嘲讽了她一句,道,“按规矩,这新婚第二天的房门得由我来开,我要是不过来,你就别想从这里出去。堂堂的玉馔斋老板娘,珍味楼当家人,连这点自由都没有,真可怜哟!”
听他满嘴不着调,姚织锦心里彻底放松下来,眼睛一瞪,凶巴巴道:“你少废话,真以为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能困住我?”
“是,你最能干。”谷韶言回头白她一眼,“赶紧起来,虽说咱们单独住在这里,不用去向婆婆请安什么的,你也该合适点。外头下人们饭菜都摆上桌了,久等你不来,还以为昨天晚上我有多厉害!”
这……长着一张人模狗样的脸,说出的话如此下作,这谷韶言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姚织锦不愿意服输,强撑着道:“你在这儿我怎么穿衣裳?我不起来你又能拿我怎么样。你吃了我啊有本事!”
“还敢顶嘴了?嫁人从夫。你怎么连一点三从四德的美德都没有?再说,我昨晚是想吃来着,你不是不让吗?”谷韶言促狭地一笑。
姚织锦脸又是一红:“我就是这样,你看不顺眼的就休了我好了!”
“姚织锦。我就等着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会把这句话说出来,没想到你这么没耐性。这才第二天,就忍不住了?”谷韶言走到床边,沉痛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我早说过了,对你,我有无限耐心,你慢慢跟我耗吧。”
他说着背过身去理好自己的衣衫,自言自语道:“原本以为新婚何等旖旎,还想在家陪陪你。昨夜被你一闹,什么兴致都没了。我还是去酒坊瞧瞧混个清静吧。”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转过头冲她一挤眼,“娘子,要不要来跟你亲爱的夫君香一个?”
“滚蛋!”姚织锦一个枕头砸将过去,被他灵活地躲过,一忽儿闪出门外,枕头正砸在门板上。
被他这样插科打诨一番,她心中残余的郁闷竟一扫而空,伸了个懒腰,即刻便起身下床。本来她是打算今天就去珍味楼做事的,但不知怎的,经历了昨夜的事之后,心里居然有那么一丁点愧疚,左思右想,终于决定还是暂时老老实实留在宅子里。
穿戴好打开门,鸢儿已经等了多时了,端着一盆洗脸水走进来,笑着道:“小姐昨夜睡得可踏实?”
“别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会说。”姚织锦冲她警觉地摇了摇头,接过她拧好的帕子擦了擦脸,忽听得门外“咯咯”一声笑,一回头,就见一个小小的影子窜了进来。
“奴婢给三少奶奶请安!”那丫头朝她屈膝福了福,脸上全是笑意。
“小昙?!”姚织锦惊喜交加,连忙快步过去拉了她的手,“你怎么在这里?”
当初姚织锦跟着徐淑宁去到拂云庄,和小昙便少有见面,后来又辗转去了京城,细算算,竟也有大半年的时光未见。两人从前关系不错,初到谷府时,小昙纵是软弱,依旧处处护着她,如今能再凑到一处,她自然很开心。
小昙笑着道:“三少爷新置办了宅子,又不耐烦重新找下人,便只重新请了个厨子,另外从府中带了几个丫头小厮。柳叶姐姐自然是要跟着来的,至于我嘛,三少爷知道咱俩以前感情好,又对厨房里的事有些了解,所以就把我也带来了。”她说着突然吐了吐舌头,“哎哟,糟糕,又忘记现在不能说‘咱们’啦!三少奶奶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奴婢计较才是。”
姚织锦推了她一把:“得了吧你,在我面前怎么都成,你明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个的,只别叫他听见就行。”说着一手拉过鸢儿,“鸢儿你见过了,从前我在家时,处处都得她照顾着,她人最是和善,你们俩以后可要好好相处,不许打架啊!”
“三少奶奶拿奴婢当三岁小孩儿吗?”小昙俏皮地一歪头,“饭菜都准备好了,奶奶赶紧上桌,过会儿凉了,吃了肚子会不舒服的。”
姚织锦也就依言跟着她和鸢儿走出来,穿过一道拱门,顺着回廊来到前院。
直到这时,她才有空瞧清楚自己今后的“家”。
这宅子比谷府小了许多,但那一种朴拙之美,绝非谷府可比。园子里这一簇那一丛地种着些花草,正是夏天盛放时,红红绿绿开得无比娇艳;所到之处水意潺潺,淙淙的活泉水、怪石嶙峋的假山上流下的小瀑布,还有前院里的一汪碧潭,在整个宅中蜿蜒穿梭,从旁边走过,耳朵里全是叮咚叮咚的脆响声。再加上房子后面的松叶林,明明身在城中,却有了一种山间之感,整个人都觉得精神爽利起来。
真不知道谷韶谦脑子里弯弯绕绕的都是些什么怪念头,姚织锦虽已嫁了他,却不觉得自己对他有丝毫男女之情。尽管如此,她却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是个极风雅的人。
小昙引着她来到前院的堂屋里,桌上摆着红枣莲子羹、碧粳米粥等几样主食,厨子蒸了红豆馅的小包子,小巧玲珑。正好一口一个。此外还有腌制的黄瓜和苤蓝。柳叶微笑着站在桌边,见她进来了,连忙拉开椅子服侍她坐下,笑道:“怎么三少奶奶的发髻样式还不改改?嫁了人还梳着姑娘头。该叫人笑话了。您慢慢吃,吃完了饭,奴婢去取梳妆盒来。给您重新把发式改改。”
姚织锦回头叫了声“柳叶姐姐”,道:“往后可要麻烦你了。”
柳叶弯了弯眼角:“先把身份撩开,说句不分尊卑的话。从前少爷老可着你一个人欺负。我还不懂是为什么,如今,我可算是明白了!他呀,就像个大孩子似的,三少奶奶向来懂事,少不得让着他点,只是也别让他愈发得了意才是呢!”
姚织锦听这话不是味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分不分尊卑倒还好说,只是这柳叶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好像是将谷韶言转手托付给她一样?不过是个贴身丫头,凭什么对她千叮万嘱的?
她是没把谷韶言放在心上的,但不嫁也嫁了,就不能被这些丫头下人骑到头上拉那个啥,她姚织锦什么时候变成被人欺负的主儿了?
想到这里,她便笑了一笑,道:“我既嫁了他,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在家时母亲也曾教导我夫妻相处之道,柳叶姐姐就不用替我们操心了。”
她一句“我们”将自己和谷韶言与柳叶分得清清楚楚,柳叶不大不小吃了个瘪,嘴角的笑僵了僵,岔开话头道:“三少奶奶聪慧过人,做奴婢的纵是拍马也赶不上呀!少奶奶请用饭吧,奴婢先去厨房瞅瞅,寻点别的小菜来给您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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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姚织锦便依着柳叶回房改了发式,将原本的垂鬟分肖髻挽成个随云髻,之后由鸢儿和小昙陪着在园子里逛了逛。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小时候得空便要跑到市集去玩,开了玉馔斋后,在街上行走更是常事,窝在家中着实不自在。百无聊赖间,便跑到厨房里瞅了两眼,见地上水盆里养着一条大黄鱼,又望望墙角,眼睛里寻到一把雪菜,心中顿时一动。
润州城临着海,每到春夏总会有各样海产上市。她之前在桐安,一直发愁没有海鲜可以练练手,如今有现成的食材,正好可以试试。
记忆中,谷韶言好像还没吃过她做的饭食,那一回他到玉馔斋,自己只忙着跟田芸香斗嘴了,厨房都是卢盛掌勺。两人比起夫妻来更像是冤家,虽然姚织锦对他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但做顿饭给他吃,还是可以的。
谷韶言中午在酒坊吃饭没回来,临近傍晚,姚织锦便晃晃悠悠地进了厨房,将厨子轰出去,自己挽起了袖子。
大黄鱼洗剖干净之后,在鱼身两侧划波浪花刀,下锅煎成两面金黄色,加入绍酒稍微焖制,然后加清水武火煮沸转文火慢炖半盏茶的时间,汤汁便成了乳白色。这时候把切成碎末的雪菜和盐、葱段一起入锅,待得汤汁滚了就能起锅,这便是屠艳娘曾经教过她的“雪菜炖黄鱼”。
接下来,她恨不得将整个屋子掘地三尺,好容易找出一点子川穹、白芍、熟地和人参须,炖了个药膳排骨,就手做了煎酿豆腐,又炒了一碟新鲜时蔬,利利落落地端上桌。
谷韶言回家时,姚织锦还在厨房里忙碌,他在家里转了一圈没瞧见她的踪影,回房换衣裳时见鸢儿好好地在那儿整理东西,便舒了一口气,半开玩笑道:“你三少奶奶离家出走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姚织锦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喂,你一天不编排我是不是心里过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