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洛呆在驿馆已有二十来天了。
现在,驿馆外有三百中山剑客守护着,出出入入的人都要经过审查,她已安全了不少。
卫洛知道,那一晚上来刺杀她的人,都是在中山本地的楚人剑客。他们刺杀不成后,见驿馆守卫森严,自会向国内求援。所以她不可放松。
她所料不差,这时刻,晋夫人没有死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被游侠们四处传扬!
这还了得?
她可是被四位宗师围杀的人!
四位围杀她的宗师已经死了,她怎么能不死?
折腾到现在,楚国为了一个妇人,里里外外的面子都给丢光了。如楚那样曾经的霸主国,拥有的宗师也不过是十几人,那一役,一次性折损了四个,而现在,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好端端地出现在中山!这,这真是岂有此理!
楚人在震惊,不敢置信后,便是查询消息是否属实。知道属实后,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一次大战,晋夫人实已受到了重伤。现在杀了她,只需要派一个宗师便能成功。
还是杀吧!在晋人得到消息之前,杀了她!
于是,中山驿馆的四周,那些穿着楚国袍服,腰间系剑的楚国游侠,渐渐的越聚越多。
现在,卫洛面临的出路有二条。一,便是易容改装后,混在众剑客当中,使得楚人无从分辨,先撑过这段时间再说。二,便是请中山侯派出剑客护送她回到晋国,这样一来,必会在路上遇到楚人的刺杀。以中山国小国的实力,怕是无法阻挡。
前一策,对卫洛来说,是权宜之计,她拖得了一时,也拖不了几个月。这第二条,或可变通一下。
这一天,卫洛派出剑客,正式向中山侯请离。这,是必须的礼节。
晋夫人要离开了!
中山城中满城沸腾。
中山人好色,而晋夫人之色,天下罕有。做为中山人,怎能错过晋夫人这样的美色?于是,中山人奔走相告,兴奋不已。
卫洛坐在房中,她的身前,站着十二个晋人和齐人剑客。
“诸君,只待一出城,妾与诸君便各寻小道向晋国回归,二三人走一道,务必令得楚人无所适从!”
“诺!”
卫洛站了起来,她温柔地看着众人,盈盈一福,恭敬地说道:“妾身安危,系于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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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剑客齐刷刷还以一礼,朗声道:“夫人言重了。我等愿以性命护得夫人周全!”
“去吧!”
“诺!”
众剑客出去后,卫洛挥手,令得两个侍婢上前,为她梳头化妆。
她是堂堂晋夫人,出城之际,中山侯和中山国的权贵,会亲自送行。所以,现在她不但不能易容,还要盛装出见。她只能出了城门后,再在马车中易容改扮好,再找准时机,混在众剑客当中。
卫洛穿上了一袭白色的外袍,里面则穿着最普通的深衣。她的唇间,涂了一点胭脂,这使得她过于苍白的脸,显出了几分艳色。
卫洛站起来,在侍婢们的扶持下,向外走去。
出了院落,大门外,停放着整整齐齐,延绵了二里开外的车队,这些车队,是护送她归国的仪仗。
车队占满了街中心,而街道两旁,及巷子里,则像填蚂蚁一样填满了看热闹的中山人。
卫洛出来时,欢呼声乱七八糟地响起。
在中山人的欢叫中,车队众人在中山执政夼君的带领下,同时躬身,朗声叫道:“见过夫人!”
卫洛向夼君还了一礼,温婉笑道:“有礼了。”卫洛是晋夫人,夼君是一国执政,不论国大国小,两人在级别上,是平等的。
按照礼节,卫洛还要说一大通感谢中山人招待的话。可是中山人是把她掳来的,中山侯对她如此不恭,她那感谢的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夼君自是知道这一点,他有点不自在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朝着卫洛再次一礼后,右手一扬,道:“请夫人上车。”他右手所扬的方向,刻意地指向车头。
卫洛抬头一看,却见自己所坐的马车上,装饰着一面由牛尾和各色羽毛组成的旗帜,其中有一些羽毛,色彩极为鲜艳,是卫洛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事实上,那种羽毛,是当时便极为罕见,后世已经绝迹的鸟类所有。
卫洛不由好奇地看去。
夼君对上卫洛好奇的眼神,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那由牛尾和羽毛装饰的旗帜,叫旌夏!
旌夏,在这个时代,是一种十分表现身份体面的物品,它相当于现代那些上流社会的富豪,拥有了一艘限量版的超豪华游艇。
中山人是通过在卫洛的车头安上旌夏,来表示他们的敬意。当然,更重要的是,向卫洛取媚示好,希望她能忘记自己先前的不恭。
对于不知道中原礼节的中山人来说,他们也只知道做到这一步。
车队缓缓驶动。
长达二里的马车队,在无数中山人的蜂涌中,缓缓向城门驶去。
当车队驶到城门口时,中山侯带着众权贵们,正侯在道路两旁,躬送她出城。
在卫洛的马车缓缓驶近中山侯时,她拉开了车帘,向众人露出了她华美的面容。
在一阵尖叫和喧嚣鼓躁声中,卫洛缓缓走下马车,和中山侯见礼。
中山侯抬着头,痴痴呆呆地看着卫洛,直到卫洛下了马车,眼神不悦地盯向他,他才反应过来。
中山侯迅速地咽了一下口水,向着卫洛唤道:“招待不周,请晋夫人勿怪。”
这是口水句,中山侯不知礼节,他说得很随便,而且,他色相没消。
卫洛脸一冷。
她微微抬眸,樱唇曼启,正在按照大国贵族的习惯,不阴不阳地钉上几句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是从城门外传来的。
转眼间,一个骑士冲了进来,那骑士还在马背上,便向中山侯急叫道:“君上,君上!前方五里外,来了一千楚人!他们驱着战车,挥着戈戟和剑,要君上把晋夫人献给他们!”
骑士的话刚说到一半,众人便同时转头看向城外,本来喧嚣吵闹得如菜市场的街道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卫洛也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在视野的尽头,官道上,灰尘弥漫中,出现了一支浩大的队伍。当然,隔得这么远,众人能看到的,只有那冲天而起的烟尘!还有便是烟尘弥漫中,闪耀着的寒光。
楚人来了!
中山人沉默了。
一千楚人,也许中山人可以一抗。可是,这一千楚人的身后,是横霸一时的楚国啊!
这,左是晋,右是楚,可如何是好?
中山侯和夼君的脸色,青中透着白,白里透着紫。他们一脸张惶。
无数双目光,同时盯向卫洛。
卫洛很平静,她静静地盯着轰隆隆,越靠越近的楚人。
武急急地策马靠近她,说道:“夫人,可逃之!”
一个晋国剑客也说道:“夫人,楚人离此还有三四里,夫人可策马别道而行,楚人由我等阻之!”
你等阻之?
你们十来个人,阻挡上千楚人么?
卫洛笑了笑。
“夫人,时已不久,请速速决策之!”
“夫人,你只要入得山中,便可易容得脱,请尽快离去!”
“夫人,休再迟疑!”
一声又一声,一句又一句。
卫洛缓缓回眸。
她看向众人,徐徐说道:“我晋国,没有临阵脱逃之辈!我虽妇人,不敢违也!”
这一句话,当真气概万千!
众晋人同时脸孔涨得通红,他们齐刷刷向卫洛一礼,朗声道:“谨遵夫人令!”
听到这些话的中山人,同时交头接耳起来。一个秦国老者不无感慨地叹道:“晋连妇人亦有如此担当,莫非,代楚而霸者,必晋乎?”
感动得一塌糊涂的众人都不知道,卫洛就算逃,以她这个重伤之躯,又能逃到哪里去?走山中小道是可行,问题是她走不动啊,她连走平地也要缓缓而行,何况是山道?只怕她走不了半里远,便会被楚人高手擒拿了。既如此,不如光棍一些,做得漂亮一些。
卫洛缓缓步下马车。
十二个剑客,也跳下了马。
卫洛缓步向中山城墙上走去,众剑客紧紧跟随。
这时刻的卫洛,衣袂飘飞,绝美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当真是华美无比,也勇悍无比。
相比于她,中山侯等人,却在悄悄向后退去。
不一会,卫洛便站到也城墙上。
而这时,一千楚人,也卷着漫天烟尘,兵临城下!
他们同时仰头看向站在城墙上的卫洛。
一袭白袍的卫洛,弱质纤纤,几欲凌风飞去。可是,便是这么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折腾得楚国,成了世人唾骂的对象!
一个白着脸,尖下巴的中年剑师策马走出。
他盯着城墙上的卫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声音一提,尖戛地叫道:“晋夫人,可是自知难免一死,欲跳城自尽乎?”
这人的笑声,又是响亮又是尖厉,远远地传荡开去。
卫洛低着头,笑容淡淡,直到这人笑得尽兴了,她才悠悠地开了口,“我一妇人,令得楚昭自刎,楚失霸位,令得楚受尽世人唾弃,折损四位宗师!”
她说到这里,众楚人齐齐脸色一变。
卫洛格格一笑,声音清脆地慢腾腾的继续说道:“我立下如此功绩,在史册上留了千古美名。与我这妇人的美名相并者,是楚人之耻也。纵死又如何?”
众楚人大恼。
那尖脸楚人怒了,他瞪着卫洛,吼道:“你这妇人,你,你,我必诛杀于你,以头颅祭于先师!”
卫洛闻言,眉头一挑,清笑道:“呶?君是四位宗师中哪个的属下?你楚人太也无能,四个宗师也取不了我这妇人的性命去!想来,你已无颜报出令师名号罢?”
那尖脸楚人大怒,他气得一张白脸涨得通红,却张着嘴,愕愕不能言。
他还真的无颜报出师门名号。
卫洛见他如此,头一仰,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清悦激昂,远远传出。一袭白袍,飘立风中的她,是如此的神采飞扬!
在卫洛的清笑中,一个五十来岁的楚人策马走出。
他盯着卫洛,喝道:“何必废话?杀了这个妖妇速速归国才是!”
这人显然威望很高,他喝声一出,一千楚人同时长戈朝空中一举,齐声吼道:“杀了妖妇,杀了妖妇!”
震荡天地,杀气腾腾的喝叫声中,武已闭上了双眼。
就在此时,一个雄厚的,磁性的的男子声音从远处沉沉地传来,“何人如此勇猛,欲取我妇头颅?”
这一声音,雄浑之极,响亮之极,远震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