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甲将军脸色大变。
他目光阴狠地盯着泾陵公子,半晌才恨声叫道:“公子泾陵,这是楚地!这是郢!难不成,你以为我堂堂楚都是你新田么?”
公子泾陵闻言哈哈一笑。
漫天灯火中,他的笑声响亮之极,那俊美的脸在大笑声中,隐现讥诮。
大笑声中,他冷冷的声音传来,“我自是知道此地是郢。”
他轻哼一声,目光从银甲将军身上移开,越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向卫洛。
他深如子夜的双眸,与卫洛的眼神,隔着上千楚军遥遥相望。
卫洛对上他的眼神,对上他那深沉如海的双眸,看着他明显变得瘦削,更显立体的脸庞,慢慢的,她抿紧了唇。
她脸色苍白地低下头去。
她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到来,她本以为,这次真会永别了。可是,她没有死,而他也来了。
卫洛的小脸越发的苍白了。
公子泾陵紧紧地盯了她两眼后,便转过头去。
他右手一扬。漆成黑色的舟排飘然而散,再次向楚人逼近!
那银甲将军咬牙切齿地盯着公子泾陵,一时拿不定主意。
一个宗师跳到他的舟排上,凑近他,低声说道:“木央将军,这泾陵公子显然是有备而来。何不鼓动众矩子?”
银甲将军闻言,大点其头。他昂起头,目光投向卫洛的身后。
他刚刚抬头,从五六百步远的水面上,便传来了一个老者沙哑的声音,“咄!想不到我矩子之聚会,竟演变成了两国演兵之所!咄!”
那沙哑的声音中,不无恼怒。
这时,散在众宗师两侧的晋人中,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谷公所言极是!我虽晋人,更是墨者。却不知诸位楚墨有说乎?你们可想弃此矩子大会,加入这两国交锋中去?”
这个声音隐隐带着嘲讽和激将。
众楚墨面面相觑,一时沉默起来。
在他们沉默的时候,晋人那一席的宗师们,也在虎视眈眈地盯着。
不知不觉中,亲近楚人的墨者开始向楚之一席靠近。亲近晋的墨者也开始向晋之一席靠近。而另外一些墨者,则向后退去。
只是一转眼,河水中的墨者,已经分成了三派。
殷允懒懒地回头盯了众墨者一眼,叹道:“这便是我墨家,连这些矩子,也派系林立,尽被名利所扰。”
他的话,就在耳边。
不过卫洛低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银甲将军看到这一幕,眉头紧紧皱起。
他看了看众楚墨,再看了看与楚墨们人数相差不远的晋墨。咬牙道:“宗师们靠不住。”
不用他开口,旁边的人也知道宗师们靠不住。
公子泾陵静静地盯着银甲将军,他见这将军的脸色时青时白,咬牙切齿了好一阵都无法决策,不由淡淡一笑。
浅笑中,他浑厚磁性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我这妇人生性顽劣,惹祸实多。然,她毕竟是我公子泾陵之妻。今天,我就跟诸位明说了罢!”
他说到这里,声音陡然一沉。
同时,最后几个字,他是注入了内力沉沉吐出的。
也许是他的声音中,自然而然有着一种威煞,也许有一种人,他就算说出的是最简单的话,也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倾听,并诚服。
这时刻,连漂在远处的矩子们,也变得安静下来,一个个转眼看向了他,认真地倾听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大河中,近二千人,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他,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这时刻,大河中安静无比。
春风中,绵绵而荡的湖水声中,腾腾而燃的火焰中,公子泾陵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沉沉地盯着银甲将军木央。
然后,他从木央的身上扫过,目光一一划过木央身后的楚人,再盯了一眼远处的宗师们。
一阵安静中,他沉而有力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响起,“这个妇人,她是我的妻子!不管何人,不管何国!若有人伤得她一根寒毛,我必倾力以报之!若有国敢伤她一根寒毛,我必倾国以报之!”
他这声音,一字一句吐出,铿锵有力,杀气腾腾,那声音中,含着无边威煞,无穷寒意。
这声音直是掷地有声,如军鼓一样重重地敲入众人的耳膜中。不知不觉中,众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安静,无比的安静!
这时刻,所有的人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任何人都知道,公子泾陵这一番话的份量!
这是威胁,这是警告!
直过了好久好久,那银甲将军木央率先清醒过来。他昂起头,目光阴狠地盯着公子泾陵,扯着嗓子喝骂道:“好威风!公子泾陵当真好威风!”
蓦地,他声音一提,暴喝道:“公子泾陵莫非忘记了,这是楚地,这是郢!哧——你以为你是何人?在我楚地,在我郢都,你竟敢如此狂妄!咄!威风凛凛的公子泾陵,你还是等平安活着回到新田后,再搂着你的妇人在枕席间说此甜言蜜语吧!”
这银甲将军果然是个人物,他不但最先反应过来,而且这番反击也极为有力。
在他的喝骂声中,公子泾陵哈哈一笑。
他的大笑中,响亮之极,直达云霄!
不一会,他笑声一收,居然冲着木央点头道:“果然年少有为,胆色不凡。”顿了顿,他徐徐说道:“你们的楚王简不过一稚龄愚儿。公子吾性阴而狭,乃刚愎自用之徒,公子及性直而偏听,身边多戾臣。楚国有此三人,纵有国士亦难得用才之地!木央,你若愿归附于我,我保你功成名就!”
木央呆住了。
事实上,呆住的不止是他。众人都呆住了。
没有人想得到,公子泾陵在这个时候,居然招揽起人才来了!
一阵愕然中,木央呆若木鸡,半晌才动了动。沉默了一会后,他向着公子泾陵躬身一礼,叹道:“木央谢过公子的看重。然,此时木央身负使命,不敢违之!”
他没有拒绝。
他不但没有拒绝,他还委婉地给自己留了后路。
当然,木央的做法,在这个时代来说,并不罕见,根本没有人对他的回答表示不满。
公子泾陵闻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