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陵这一走,卫洛的马车又变得空荡了。
卫洛低着头,这时,一个弱弱的女子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主母,丈夫为天,妇人为地,天只有一个,地可分为山川河流,这不是开天辟地以来便有的道理么?为何,为何主母会有此要求?”
开口的,是最后一个呆在马车中的侍婢。
卫洛回头瞟了她一眼。
卫洛的目光,冷漠,沉郁,这目光一瞟,便让那侍婢如浸在冰天雪地中一般,当下她打了一个哆嗦,迅速地低下头来,急急求道:“奴多言,求主母勿罪。”
卫洛轻哼一声,没再理会她。
长途寂寞,她索性掀开车帘,望着外面的漫漫荒原发起呆来。
她回头一看,便发现车队漫长,而自己的马车,处于中间居前的位置。
再回头瞟了一几眼,卫洛迅速地发现,围在自己马车附近的剑客,个个都是大剑师级的高手。
观察了一会,她便有点无趣了。这前后左右都是剑客,他们和马车扬起的灰尘足有一米高。透过剑客的身影,以及漫天灰尘看到的景色,也只是一片荒原,无趣之极。
卫洛把车帘拉下,收回头来。
她懒懒地靠在塌上,垂下双眸,忖道:那两城地图,我是亲见晋人交到管公手中的。按道理说,地图交到齐人手中,我到了晋人手中,这交易便算成功了。就算我跑了,也应该是晋人无能,照看不周的错。
不过,出于稳妥,最好还是到了晋境再走。
在卫洛而言,她是不知道自己真走了,按照规则,晋人有没有理由迁怒于素。
不过她所理解的公子泾陵,是那种敢于承担责任的人,何况他又那么的骄傲,要是自己跑了,他只怕不会对外泄露出去——将娶的妻子半途逃离,对他这样的男人来说实是奇耻大辱!
卫洛想到这里,便把此事放到一旁。她又透过车帘朝身前身后看去。
这一看,她不由暗暗叹息:要是剑咎能来就好了!
胡思乱想了一天后,队伍开始扎营休息。
这时候,人烟稀少,经常走了上百里,也不见几个象样的村落。众人就算身边有钱,实际上也没有花钱的地方,通常是露宿荒野,以干粮为食的时候多。
到了傍晚了,金灿灿的夕阳铺照在天地间,那一轮红日,滚圆鲜艳,耀眼之极。
剑客们已纷纷扎营,埋锅造饭。
卫洛在马车中闷了好久了,待马车一停,便跳了下来。
众人扎营的位置,是一处荒原的土坡上,土坡后两百步处,有一条小溪流过。
再往北五百步,便是森森树林。
卫洛走过时,众剑客看到她走近,纷纷退开让路。
走不了一会,卫洛便看到北面的草地上,在靠近树林处,铺了厚厚一层缎。缎上布有塌几酒食。公子泾陵正跪坐在那里,与对面的稳公等人饮着酒。两个侍婢跪在公子泾陵身侧,为他斟酒布食。
日光下,他那高冠系带,那雕塑般的五官,仿佛是来自远古的神像,华丽而遥远。
她只望了一眼,便转开目光。
卫洛大步向树林中走去。
树林中,到处都是大呼小叫的声音,有一队剑客正在其中捕猎着小动物。
卫洛听到他们的叫喊声,脚步一顿。
她转过头去,看现那些正在埋锅造饭的剑客们。
这时代烹食,权贵们多数用的是鼎。这鼎四四方方,约有半米高,上面没有盖。
鼎下面腾腾燃烧的柴火,时不时地喷出烟尘,落入鼎中,与食物混在一起。
卫洛只看了两眼,便胃口全无。
她转身向树林中走去。
不一会功夫,她便拿着一根树枝,叉着一只兔子走了出来。
卫洛走出来时,众人不由频频向她望来。
她一袭红袍,袍服拖曳于地面。这样的装扮,华美而行动不便。她倒好,手中树枝中,兔血淋漓,她却不管是袍服,还是鬓角丝毫未乱。再一看,她行走时,几乎是寸尘不起。
卫洛的身后,是漫天红霞,夕阳似火,红艳艳的照在她的红袍上,照在她白里透红的小脸上,照在她光芒熠熠的墨玉眼中。
秋风吹来,拂得她青丝微乱。
公子泾陵只是瞟了一眼,便有点移不开目光,这样的卫洛,直似神仙中人!让他见了,又是一阵心跳加速。
他才望了一眼,心中恼意大生,当下重重一哼,不再理会于她。
卫洛大步走到溪水边,她拿了一把青铜刀,给兔子拔毛去内脏,清洗起来。这溪水清澈,不远处甚至还有几丛芦蒿。卫洛大喜,连忙拔出根茎一并清洗了。
清洗后,卫洛架了一个火堆,拿过一个浅腹大口的青铜壶来。这青铜质地稍软,她内力又极浑厚,重重压了几下后,那青铜器便给她弄成了一个扁扁的小锅。
卫洛把小锅架在两块石头上,做了一个简易的小灶后,把兔肉切成小片,稍稍炒出一点油后,便认真地翻炒起来。
翻炒得香气大出后,她便把已经洗好切片的卢蒿放入其中。
不一会,一阵浓郁诱人的香气四散而溢。
这时的食物多是煮食,熟食,蒸食,几乎没有炒的,卫洛这一弄,稳公已频频吸着鼻子,搓着双手来到她的身边,围着她好奇地转起圈来。
公子泾陵也来到她身边。
他沉沉地盯着翻炒着兔肉,命令侍婢拿来已煮好的饭食,准备用餐的卫洛。
他自是看得出来,这时的卫洛,一扫以前的沉闷,她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竟是那么的悠闲自在。
望着被火光逼得双颊红艳艳,鼻尖还渗着晶莹汗珠的卫洛,公子泾陵半晌半晌,都移不开目光。
正在这时,稳公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把塌几摆在这里,这里。对,给你家公子也盛上一碗。奇香浓郁啊,奇香浓郁啊,我说主母,你这一手闻所末闻,不知从何而来?”
这句话,也是公子泾陵想知道的。
他走到一边,在侍婢们移来的塌几旁坐好,静静地盯着卫洛。
卫洛正接过侍婢递上来的毛巾,轻轻地擦拭着鼻尖的汗珠。听到了稳公的问话后,她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流至泾陵府之前,偶得此法。”
到泾陵府之前?她不过十多岁,怎么会悟得这个法门?稳公摇了摇头,却是不怎么相信。
不过,这是一个时常有发明创造出现的时代。很多第一次,都在这时出现,卫洛也不过是弄了一个不规则的丑锅,然后使用了炒法,真摆出来,也不是那么的惊世骇俗。
兔肉不多,侍婢们分成三分,在稳公,公子泾陵,卫洛的几上各摆上一份,同时摆上的,还有一陶碗饭和一樽酒。
很久很久了,卫洛都没有吃过这后世的饭菜,她跪坐在几前,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后,绝美的脸上露出一道满足的笑容来。
她这笑容一露,令得公子泾陵再次双眼一痴。
这时刻,稳公已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他啧啧有声的咀嚼声,和“咕咕”的吞咽声不断传来。
卫洛低着头,安静地用筷子挟起兔肉,秀气地咀嚼着。
直盯了她好几眼,公子泾陵才低下头去,慢慢的品起自己的那一份。
对于吃惯了烹食的人来说,炒食的出现,确实是罕见的美味。三人在这里用餐,他们的身周,已频频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
同时,有人在叫道:“谁有武力?快把这几个小鼎也压扁了!我们也按主母的法门弄着吃。”
稳公狼吞虎咽地把他那一份吃完后,一边拭嘴,一边对卫洛说道:“此法不错,可有名?”
“名?这叫炒菜。”
稳公点头,这时,公子泾陵的声音淡淡地传来,“此法甚妙,从此后,便唤晋姬炒。”
他的声音一落,一个剑客便纵声大喝,“此法名晋姬炒。”
“然,然。”
“已记之。”
乱七八糟的叫嚷声中,众人纷纷传达。想来过不了多久,这法子便会流传到外面,渐渐为世人所知。而创下这个法门的卫洛,也会因此被人记在史册上。
卫洛一抬头,便对上了公子泾陵沉沉逼视的目光。
她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注视。
她知道,只要一成婚,世人称呼她时,便会以晋姬氏代之。她的丈夫是公子泾陵,而公子泾陵是晋人,姓姬,所以,她的名字便成了晋姬,别人称呼她便是晋姬氏。这三个字中,都没有她卫洛的半点影子。
三人吃完饭菜,喝了几口酒水后,公子泾陵站了起来。
他缓步走到卫洛的面前,慢慢蹲身。
他个子高大,便这么跪坐着,也比卫洛高了大半个头。
他跪坐在卫洛对面,静静地盯视着她。
他的目光沉凝地盯了卫洛好一会后,徐徐开口了,“小儿。”
卫洛没有抬头。
他的声音沉沉地传来,“那荒谬之言,以后不可再说!”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摸着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梁。
粗糙的指节划过她细嫩的皮肤,他的抚摸是那么的温柔,他的声音也是低沉温柔的,“小儿,便这般伴在我的身侧,为我生儿育女,不是很好么?你是我心悦之人,无论何时,我绝不允许任何妇人欺辱于你。”
他说到这里,轻轻一笑,晒道:“以小儿的狡诈,怕也无人可以欺辱于你。如此,小儿又何必自寻烦恼,徒令你我不快?”
他说到这里,手一伸,便抓着了卫洛的手臂,把她拖向自己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