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香向老祖宗辞别是赶着傍晚时去的,屋子里没别人,自打临武帝殡天,老祖宗的精神也不如往日,说说话就神情恍惚起来,看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眸光迷茫,竟好像飘出了魂魄,不知道想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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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了几句,见老祖宗又分了神,显出倦意来,只好温吞吞的轻咳着,“老祖宗,天色不早了,我服侍您歇了吧。”悌
老祖宗眼里的焦距蓦然聚集,竟好似她说的话吓着她了,添香扶着她胳膊的手也跟着一抖,老祖宗沉了口气,手覆在她手背上,轻轻拍着,倒反过来安抚她,慈爱的笑道:“人老了,精神愈发不济,咱娘俩说着话呢本宫这心思倒不知落哪去了,对了,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才好不容易说了辞行,这么一问,添香只咂嚰咂嚰嘴。好在老祖宗又想起来了,连声笑着,“你瞅瞅,眨眼的工夫本宫就给忘了。”她又叹了口气,突然道:“离开也好,你不离开,早晚是事。”
添香不是十分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猜应该与姚任有关,可姚任不至于让老祖宗如此怅然,老祖宗淡淡的眉间有着难色,虽然只隐隐若现,她却看的清楚,何况今晚老祖宗光叹气就已数声,能让这位历经风雨的老人更上心的,大概与如今的皇帝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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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祖宗的孝顺儿子没了,如今有些事她已是力不从心,忧虑也是正常的。谀
这么想来,自己走倒全了对老祖宗的孝心。
添香暗暗苦笑,怎么到了哪,自己都是不招待见的,久而久之总是遭人厌弃,在这个世界,想要个家……不,只要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那么难……。
她在心里叹气,面上却恭恭敬敬的点头,“我明白。”
与宫娥一起侍候着老祖宗歇下,添香从正殿出来,顺着相连的长廊踱步慢行,月色幽幽,微凉的风拂在面颊上,好像一只冰冷的手掠过,直叫她脖颈上起了一层颤粟的小颗粒,玉云挑着宫灯走在身侧,见状忙小声问,“姑娘,夜里凉,咱们这就回去吧。”
“你们先回去吧,我想独个呆会儿。”添香说着伸手从玉云手里拿过灯笼,淡淡的语气夹着不容人劝阻的坚持,玉云为难的顿了一下,还是带着人下去了。
四周静了下来,她也没走几步,抵着廊柱做到石椅上,望着园中复苏的枝枝蔓蔓,绿野丝绦,显得生机勃勃,北国的夏日带着特有的干烈,火辣辣的像一壶老白干,那西北的夏天又是什么样的呢?此去依旧寄人篱下……不知道自己答应澹台潇对也不对?
“我发现你很爱赏月,有什么隐意吗?”
闻言,添香倏然回头,夜色中露出一长条藏青色龙纹锦袍来,腰带下缀着的龙翔玉佩当即让她站起身,并未抬头看便恭敬道:“圣上。”
显辉帝伸手扶她,添香不动声色的往旁边侧了侧,避开他的手。
他的的手置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缓缓垂下,显辉帝仰头望着幽暗的月,目光幽深如这夜空,声音低沉道:“听说你要走了?”
“是,还未来得及向圣上辞行。”添香字字斟酌的小心应着。
如今这个男人已经不是空有山河抱负的六王子,而是实实在在的帝王,他坐拥一国,岂可令人小瞧?就算他说话的语气没变,这身龙袍已经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她与他更不可能了。
显辉帝扭头瞅了瞅她,不知想到什么又转回头继续沉默的看着远处,他不说话,添香也无话可说,可皇帝不说让她走她又走不得,渐渐身体里起了浮躁,正不耐烦的盯着鞋面看时,头顶轻飘飘的传来显辉帝的声音,“半月前有敌军探子入皇宫盗图,此人也算艺高人胆大,孤有意招安,但这人愚忠,不肯服从,既然如此便也留不得了,每每想起总觉可惜,如果是你,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啊?”添香一惊,心脏像是被炸开了般轰的一声大脑一阵空白,只觉得自己身子在打晃,还好后背是廊柱,她慢慢靠上去,暗暗缓了缓,才试探的确认问,“敢问圣上,此人盗的……什么图?”
显辉帝缓缓转过头来,黑的不见底的眸子深深的看着她,好像漫不经心,却又一字一顿,“幽州城防军布图。”
添香身子彻底支撑不住,一下蹲坐在石椅上,迎着男人的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
怎么办?是小昭!他疯了吗?皇宫禁卫如此森严,他怎么就敢往里闯?随即沉沉闭合眼睛,她已经没必要在澹台霁掩饰,他不就是要看到她的真实反应吗?是,她还在乎,她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心里还有那个人,现在她只想知道,澹台霁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的真实反应刺痛了身前这个男人的神经,他的眼睛不觉的眯了眯,袖子里的手掌怵然握拳,脸色忽而阴沉忽而快慰,复杂的让旁人看不出他到底想怎样,澹台霁忽而一笑,噙着添香没看过的冷意,淡然道:“孤一直觉得你是个才情并茂的女子,既然你问了,何不说说你的看法,孤要如何处置?”
添香拿不准,何况涉及小昭,关心则乱,她一时心乱如麻,嗫嚅着唇瓣几次想说,又拿捏不准澹台霁的用意。
澹台霁越发笑的阴沉,好心提醒她,“君临天下,却独独中宫无人,不可谓无憾。”
“你要我入宫?”添香猛然抬眼,不是没想,是一直不愿意这么想,她只惊诧于他的胆色,气急道:“先帝虽未下旨赐封,可谁人不知我是老祖宗的义女,是先帝亲口承认的妹子,是你……。”她的话还没说完澹台霁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疼痛让她暂时闭合住喋喋不休的嘴。
澹台霁眼中有着被人践踏的伤痛,不置可否的冷笑,“姑姑吗?我可一声都没叫过,也从未承认,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救他,一条是杀了他,全在你一念之间。”
他的手死死捏着,添香甚至恍听到骨头碎裂的声响,可下巴上疼痛远远抵不过心上的,她看着澹台霁满是阴霾的眸子,那里面明明挣扎着不甘心,他只是不甘心身为九五之尊而无法得到一个女人的钦慕吧,可自己心里的男人,她曾经刻骨铭心记下的男人却是实实在在与自己白首明志,至今依旧让她放不下,她没有办法理智的思索,就在澹台霁松手的一刹那,她几乎是冲口而出,“放了他!”
澹台霁幽深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添香以为他要改变主意,惊惶的去拉他的衣角,澹台霁垂下眼,袖子上的手白皙如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执着,明明她不是最美的,也不是最聪明的,却偏偏惹得他不想放手,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就要覆上她的,只觉得她手指松动了一下,余光扫去,她清朗的眉宇闪过一抹厌恶,秀气的眉尖似乎是下意识皱紧,澹台霁一股火拱上胸口,抓住她的手狠狠甩掉,转身快步离开。
他能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紧紧跟着他小跑着,又渐渐停了下来,明知道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委曲求全,可他还是不愿放手,深深吸了口气,停下,没敢回头看她那双带着厌恶的眼睛,咬着牙道:“封后的圣旨我已经备下了,到时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她的话像一根剪不断的丝线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越是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越是让人痛的无法言语。
这四个字萦绕于澹台霁的后半生,就算多年以后,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只要一想到这四个字还是会觉得心像缺了一个口,怎么补也补不上,因为他再清楚不过,这辈子,不会有一个女人是真心真意为了他而放弃选择。
所谓夜长梦多,翌日早朝,显辉帝议立后之事,早有揣摩圣意的大臣奏请,立帛添香为后,立时引得朝野一片哗然。
而拥护博尔术及保守派大臣也纷纷开腔表态,一致反对,虽然显辉帝早有心理准备,可他没想到这些人言辞如此激烈,舌战口伐,引经据典,甚至把祖宗家法都搬出来了,结果一堂早会散去,并未如他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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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要晚点,k码字比较慢,而且小正太放学了,囧,不过一定会保证双更的,不然对不起大家这些日子对我的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