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眯着眼适应了一会,慢慢的,玉紫睁开了双眼。
对着阳光,她伸了一个懒腰,问向左右,“大王昨晚来过么?”
侍婢们诧异地看着她,这时,玉紫挥了挥手,道:“是我糊涂了。”
心事重重的玉紫,没有发现昨天还侍奉着自己的几个侍婢,已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就在这时,一阵奶娃儿的笑声传来。玉紫一听,脸上便绽开一朵笑容,她顺声走去。
她来到了玉苑门外。
林荫道上,一个颀长高华的身影,正抱着她的愚娃,在那里逗弄着,在听到她的脚步声中,那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面孔同时转过头看向她。只是同样的琉璃眼中,一个是沉冷,一个是笑逐颜开。
孩子朝着玉紫挥着手,叫道:“母亲,母亲,抱抱,抱抱。”
玉紫扬唇一笑。
她快步走到孩子面前,伸出手去。
赵出没有松手。
他低头静静地看着玉紫,突然说道:“今日祭秋,姬与我同府一游吧。”
玉紫抬头看向他,笑道:“诺。”
赵出这才把孩子给了她。
来到赵出的马车上时,玉紫笑道:“大王这车驾,识得的很多,不如换一辆吧。”
“恩。”
两人换了一辆普通的,由两匹马驾着,只可坐上四人的马车,在八个剑客地筹拥下,出了府门。
今天的邯郸城,果然热闹之极,灿烂的阳光下,出现了无数的少年和小孩。一个个少女,穿着最美丽的裳服,从街道的这边跑到那一边。
望着欢乐的众人,正四下张望的玉紫,嘴角一扬。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它轻快地穿过人群,来到东效扬河中。在这个时代,河道两侧,芳草菁菁处,是时人游玩时首选的地点。因此诗经三百篇中,青年男女相会,处处都是河水芳草的影子。
扬河很长很宽,岸边芳草菁菁,远远地便可以看到无数贤士剑客,少年男女的身影。
是了,因去年邯郸政变,赵国死的权贵太多,一下子空了很多位置,无形中,吸引了诸国贤士高才,都向邯郸跑来。
这时,玉紫和赵出已经下了马车步行。
孩子已经几个月没有出门了,他见到这种热闹,大是开怀,挥着白胖的小手,咿咿呀呀地叫道:“母亲,母亲,善,善。”
玉紫抿唇一笑,刚刚凑唇过去,想要吻着孩子的小脸,赵出突然伸出手来,把孩子抱到了手中。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种大庭广众当中,主动地抱孩子。
玉紫不由一怔。
就在这时,一阵喧嚣声由近至近,一个快乐地叫声传来,“兀那郎君,端方如玉,令人倾慕也。”
叫声中,混合着乱七八糟奔跑而近的脚步声。玉紫头一抬,赫然发现十数个少女同时向他们围来,而少女们这一跑,还引来了不少少年。
转眼间,少女们便把赵出和玉紫紧紧围在其中,她们仰着头,目光涟涟地望着赵出,一个个拿起篮子里的野花野草的,便向赵出砸来。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一声惊呼,“大王,他是大王!”
一个少年朝着赵出深深一礼,激动地叫道:“见过大王。”
少女们还在惊愕间,站在赵出身后的剑客们开始上前,他们推开众呆怔的少女,筹拥着赵出坐上了马车。
既然已被人识出来了,以赵出的性格,必是不想留在此地了。
马车驶动时,玉紫的身后,飘来一阵阵私语声,“如此玉雕般的丈夫,竟然便是大王?”
“他既是大王,那他身边之妇,何人也?”“定是玉姬。”
“大王拥着玉紫,怀抱大子,那情景,令人好生羡慕也。”
叽叽喳喳地议论声中,赵出伸出手,搂住了玉紫。他低下头,专注直着玉紫,低低说道:“玉姬,别再闹了,今后你安心呆在别院中,我们,便如这世俗的夫妻,可好?”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看着玉紫的眼神中,有种隐隐的伤。
玉紫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好啊。”
赵出俊脸一沉,怒道:“玉姬,若是不想笑来,可以不笑!”
玉紫从善如流,连忙收住笑容。
赵出见状,长叹一声,他伸出手,把玉紫扯到自己的膝盖上坐好。于是,孩子坐在他的左膝,玉紫坐在他的右膝。
孩子见到母亲与自己并排而坐,欢喜得格格直笑,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叫道:“母亲,母亲。”
玉紫伸出手,把他搂在怀中。
赵出双臂一收,把她紧紧贴在胸口上。他把脸埋在她的颈侧,喃喃说道:“玉姬,
当真无恨便无爱么?”
玉紫惊噫一声,不解地看向他,笑嘻嘻地问道:“大王因何说起这话来?”她眨了眨眼,“爱之一字,从大王口中吐出,甚是怪异。”
赵出没有理会,他只是收紧了双臂。
就在他把脸深深贴上她肌肤,吐出的温热气息扑在她的颈项上时,玉紫悄悄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闭眼,也掩去了她眸中的湿意。
以她的酒量,又岂是那么一点酒能灌醉的?看来,他和辟都相信了她醉后的话了。
只是,在看到赵出如此伤感郁积时,她的心中,却总是免不了去心疼他,她要费上好大的力气,才阻止自己去安慰他。
他看得如此之紧,离开他并不容易。可是,她可以选择来放开他,放开这个人,放开这份情。
忘记一个人,也许需要一辈子,但是她可以选择开始遗忘的时间,可以从此时此刻开始,便慢慢把这个人从心里剔除。相信,每天在心中默念一百遍:他也不过如此,我可以忘记他,我正在快乐的生活。终有一日,能心想事成的。
赵出抿着唇,良久后,他冷喝道:“回吧。”
“诺。”
这一次,他把她送回府中,便向宫中赶去。
现在已是傍晚,无数火把腾腾燃烧着,王宫中一片通明。赵出以手抵额,久久都一动不动。
隐隐的,一阵阵笑声远远地飘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出低沉地说道:“阴。”
“在。”
“那魏姬,不必留了,今晚让她暴毙吧。”
“诺。”
赵出向后仰了仰,迷茫的眼神中,渐渐转为锐利,“回府。”
“诺!”
马车掉转头,向着宫门外驶去。
赵出没有发现,赵王后在宫婢地筹拥下,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的马车,看到他转身离去,赵王后期待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黯淡了。
一个宫婢恨恨地说道:“大王他,莫不是又去找那玉姬了?”
赵王后咬着唇,没有回答。
另一个宫婢见她神色郁郁,连忙上前一步扶着她,道:“大王此去,是去看那贱妇生的儿子吧?奴听人说过,初为人父的丈夫,个个都是如此。王后,你若能有孕,生下的孩子才是嫡子呢。到得那时,大王的心一定会回到王后身上。”
赵王后昂着头,看着那越驶越远的马车,依然没有回答。
赵出的马车,驶回了府中。
这座没有挂上名字的府第,虽然隐蔽而安静,邯郸权贵们却都知道它是不可轻犯地方之一。
玉紫回来后,赵出把府第布置得像个铁桶似的,安是安全,却也在无形中,隔绝了玉紫与外人地交往。不过玉紫显然心神都在她的孩子身上,一直以来,都没有对此事有过抗议。
随着赵出的马车一驶入,宁静,森黑的府第,开始络绎燃起了火把。望着那一根根于幽深黑暗处燃起来的火光,望着那深黑的天边,赵出的眼前,浮现了昔日玉紫那巧笑嫣然地脸。她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在知道高不戚要刺杀他时,她对他说:‘没有了你,若不是知道你还活得好好的,我此生还有什么意味?’
想到这里,赵出嘴角一扬。
可他的嘴角刚刚扬起,笑容便是一僵。
马车驶到了玉苑了。
赵出大步跳下,踏入了苑门。他刚刚跨入,一阵清悦的,甜美的歌声飘然而来。那歌声婉转轻扬,是用鲁语唱的,可歌词却甚是古怪,他听了一阵也没有听清。
他脚步不停,向着房中走去。
房门没关,昏黄的烛光中,玉紫抱着孩子,一边摇晃,一边轻唱。
她唱得很专注,看着孩子的眼神眉宇间,温柔之极。
玉紫这是第一次尝试用鲁国语唱前世的流行歌曲,别说,挺古怪的。鲁语古板词少,而那流行歌曲不管是用词还是用调,都跳脱繁复,这般唱着唱着,她便是一卡。因为那流行歌曲中的词,她没有办法翻译过来。好不容易想通,接着又卡住了。
这般一唱一卡中,她的眼角一瞟,看到了一个颀长的阴影。
玉紫歌声一顿。
那人大步向她走来。
他走到她身前。
幽幽烛光中,他的目光锐利之极。赵出盯着玉紫,说道:“玉姬,你很想离我而去?”
玉紫嗖地抬头看向他。
烛光中,他的面容时明时暗,目光深邃不可测。玉紫了点头,应道:“然。”
赵出笑了笑。
他这一笑,很显平和。玉紫睁大眼诧异地看着他,胡思乱想起来。
赵出伸手搂过孩子,淡淡地说道:“你想走,我让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