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清欢泪眼婆娑地抬头,让陆清离的记忆立刻拉回十五年前,那时清欢常常抱怨没有伙伴,陆清离又很骄傲地不同自己玩女孩子的游戏,只是练琴、看书,像个优雅的公主。
有一天,清欢从外面哭哭啼啼地回来,她的衣裳被那些孩子弄得脏兮兮,有几处还破了。陆清离按着清欢的肩膀,气急败坏地问是谁干的,清欢只顾着哭,满口地喊着“姐姐……姐姐……”,疼到了陆清离的心底。
陆清离跑出家门去,捡了一口袋的鹅卵石,然后找到那群平时跟清欢一起玩的孩子,拼了命地拿鹅卵石扔他们。
后来,陆清离也惨戚戚地回到了家里。她的眼角垂着泪,可是她却憋着不哭。陆清歌一边嫌弃一边嘲笑,直到陆清离生气地回到房间里,关上门。
清欢看着伤痕比自己还多的陆清离,哭得稀里哗啦,柳妈在门外大力敲门,问清欢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清离拍着清欢的后背,摊开自己的手心,“你看,我也打伤了他们!”
陆清离的手心里是一些凌乱的头发,清欢想象不到当时这群孩子打成一团的场景有多惨烈,她看着那些头发,还有陆清离满是刮痕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如今想来,原来那种凶狠的战斗力,一直都潜伏在陆清离的骨子里。只是她高傲如天鹅般的优雅镇压了她的狂野。现在,是时候把它们都释放了。
“你要相信,我还是我。”陆清离把清欢的手臂搭在自己的手臂上,让她挽着自己慢慢走下楼梯。
“我相信你,我知道,你还是你,从来没有变过。”
清欢是否也记起了从前那些事情,陆清离并不知道,她只在乎的是,她深爱的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他们是否能够真正理解她。
没有人愿意让自己变成一只时刻充满战斗力的刺猬,陆清离也不愿意,她有最柔软的一面,只不过她藏得越来越深。
“姐。”清欢认真地凝视着陆清离的眼睛,“告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这么坚强。”
陆清离的眼中藏着一汪清池,“那是陆清歌、你和杨凡先后住院的时候。那一天,我觉得天都塌了,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会落到我一个人的肩上。”
陆清离顿了顿,慢悠悠地坐到了沙发上,“后来我发现,原来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人也可以这么幸福。因为我可以保护你们。”
姐妹俩说着暖心话,简阳也被感动,“没事,以后还有我和你一起保护他们。”
茶几上的点心还放着,陆清离觉得有些可惜,便端起碗碟要动口,可是陆景豪却拦着她的手。
虽然父亲此时已然不愿张口说话,可是他却能更加安静地、用心地品尝着陆清离亲手炮制的这份甜品。
那种甜沁的感觉充盈着陆景豪的胃和心,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到退休的年纪了,他终于舍得放手让孩子们自己闯天下了。父母这把伞再大,也终于有被替代的一天。
等陆景豪吃完点心,简阳收起碗碟去厨房,陆清离和清欢则陪着陆景豪看无声电视。
过了一会儿,家里的电话铃声响起,陆清欢坐得离电话最近,便接起来听。
“姐,是文树哥。”
陆清离连忙接过,耐心地跟沐文树提了提回家之后的事情,说到陆景豪失聪一事的时候,陆清离的语气不自觉地有些沉重。
“放心吧,应该不是多大的问题,或许只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引发了血管里的一些潜在的隐患。”
“嗯,我麻烦了林浩然找个信得过的医生出诊,差不多也该到了。”陆清离说完自己的事情,又问候了bobo和许老太的情况。
沐文树的笑声令她放心,“这里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好,我放心。”
说到一半,门铃响了,清欢赶紧出去开前院的门,果然还有零星几个记者在门外围堵杨凡。
杨凡让穿着便装,提着银色箱子的男人先进了门,自己则丝毫不着急地靠着前院的铁门看着记者们。
“有什么问题,问我。”
“请问你跟陆景豪先生是什么关系?”
“请问刚才进去的那位是不是陆景豪先生请的辩护律师?”
“请问你是不是来向陆景豪先生行贿的呢?”
杨凡等他们一个一个问完了,这才悠悠地冒出一句,“让你们问你们就问,真乖,不过姐姐身上没带狗粮,下回赏你们。”
说完,便乐呵呵地跟清欢一起关门进屋。
“你是我姐请来帮忙的吧?”清欢扬着眉,有些惊讶地看着杨凡,“我估计明天早上你得上头版啊。”
杨凡笑得更加前俯后仰,“要是真能这样我还得感谢这帮瞎写的记者呢!”
清欢翻了个白眼,“你还想红啊?”
“那倒不是,我需要他们去查查我的资料,顺便帮我公司打个免费广告!”杨凡边说边自鸣得意。
清欢却不解,“哪有人急着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啊?”
杨凡换上有些老成的口吻,“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反向炒作,你看那些明星要出电影和唱片之前不都要爆出个什么三角恋啊,婚外情之类的吗?我告诉你,不够丢脸的负面新闻都上不了头条,吸引不了眼球,要的就是无耻,下作,没有道德底线!其实我本来也没有这么讨厌记者,可是这些也太招人烦。”
恍然大悟的清欢拍了拍杨凡的肩膀,“难怪我姐越来越精明,原来是跟你学的!”
进了客厅之后,为了照顾陆景豪的感受,杨凡也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还特别礼貌地冲陆景豪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医生已经从银色箱子里把一系列的简便仪器都拿了出来,客厅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初步检查结果。
“怎么样?”看到医生开始收拾仪器,陆清离紧张地问了句。
医生笑笑,“问题不大,病人本来就有高血压的问题,现在应该是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血管硬化而导致的失聪,需要配合一段时间的治疗,加上要学会放松心情,舒缓压力,调节心态,这样才能恢复得更快。”
陆清离和清欢赶忙给医生道谢,简阳循例负责收尾工作,问医生出诊费的事情,可是杨凡却一把拦下,“这当然由我出啊,人是我带来的,我还负责带回去,其他的你们就不用管了,好好照顾老爷子吧。”
简阳还想跟杨凡争一争,陆清离却说由她去。
杨凡笑得得意,望了望四周却没有看见bobo的影子,有些不满地拉住陆清离,“你把我干儿子拐去广州还不肯带回来啊?”
陆清离摇头,“本来你不是都要去广州找我们了么?你刚才也看到门外的情况了,我怕带bobo回来会被那些人传上阴阳怪气的病毒。”
“也是,等你爸好了,我们就赶紧去海南吧,林浩然连酒店和那边的工作室都订好了,他请假也不容易,现在又改期。”
杨凡汇报情况的时候格外认真,像是跟客户谈生意一样,清欢听得一愣一愣,赶紧凑过来问。
“去海南?你们俩好呀,去海南玩儿不带着我!”清欢孩子气地跺脚,引来杨凡大笑。
“清离你还没有告诉他们你要结婚的事情啊?”
陆清离看看简阳,看看清欢,微笑着无声点头。
“姐姐要和文树哥结婚了?!太好了!”清欢扑到陆清离身上,紧紧地抱着她。
“姐姐,真的,祝你幸福,一定一定一定——要幸福到老!”
“我们一起幸福。”陆清离拍着清欢的后背,就像儿时每次哄她睡觉一样。
医生把一切该交待的交待好,然后让杨凡跟他一起回医院,将陆老爷子的药拿回来。
临出门前,陆清离或者拉着杨凡,“你一会儿拿了药过来就别急着回去了,我们三姐妹来说说悄悄话。”
清欢也凑上来,“对啊对啊,开夜谈会!”
杨凡却故意装出不乐意的样子,“那不行,大浩会不同意!”
清欢嘟着嘴,“好呀,你有了男人就抛弃好姐妹!”
唯有陆清离不急不慢,“那你跟林浩然说一声,就当我向他借你一晚。”
杨凡终于收起了玩笑,“好,我一会儿过来睡。”
等杨凡和医生走了,陆清离挽着陆景豪上楼休息。父女俩相对无言,心中却前所未有地敞亮。
陆景豪睡前有个习惯,要看看史书,陆清离知道他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变,便帮他从抽屉里拿出老花镜。
不料,陆景豪却摇摇头,轻轻挥手,示意陆清离也去休息。
陆清离不舍得离开,绕到陆景豪的椅子后边,轻轻地给他揉捏起肩膀。
恍惚间,陆清离像是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在眼前奔跑——陆景豪穿着家居服,抓住光着脚丫在家里乱跑的她,拿乌青的胡渣扎她的脸,她咯咯大笑,像现在的bobo那样无忧无虑。
记忆中的陆景豪那么年轻,也不似现在这样忙碌,他也会开怀的笑,还会跟自己的孩子嬉笑打闹。
陆清离用手臂搂住陆景豪的脖子,虽然知道他听不见,却仍然忍不住说,“爸,我爱你。”
“好久都没有了开夜谈会了。”清欢躺在陆清离左边,杨凡躺在陆清离右边。
房间里开着清欢以前买的星空灯,四下是蔚蓝色的静谧一片。蓝色将这个世界一应染成单色,蓝色的墙壁,蓝色的衣柜,蓝色*和*上三个蓝色的女人。
看不见满天星斗的现代人,唯有借着着星空灯来感受满天繁星的美好和静谧。
躺在中间的陆清离胡乱地听着左右两边对聊,却一直没有插话。她觉得迷糊,现在太美好的生活总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所以她不敢多动,以免惊扰了自己的美梦。
交错的繁星,被人为地挂上牵连。离现在千万光年的遥远星辰,也许和地球上这些卑微的生命没有一丝半毫的关系。可是人们却愿意去相信,因为它寓意美好。
生命永远都在追逐美好与幸运,风雨挡不住,快乐需要自己补给。陆清离微微闭上眼睛。
“喂,睡着了?”杨凡翻身用手臂撑着头,看着闭上眼睛的陆清离。
清欢将食指放在唇上,“嘘……让她睡吧……”
“又说开夜谈会啊?还没开始谈就睡了?真没义气!”
杨凡忍不住调皮地用指尖去点陆清离的鼻子,陆清离却忽然睁开眼,吓得杨凡一声惊呼。
“你故意吧陆清离!是要吓死我吗!”
等回过神了,杨凡毫不客气地捏着陆清离的手臂,装得凶神恶煞却又不真正下狠力。
“汪媛昉到底想要什么呢。”
陆清离像是听不见杨凡的打闹,望着周而复始旋转的星光,一半自言自语,一半与人交流。
杨凡翻了个白眼,“她就是一个脑子被门夹了的货,你真要那么上心吗?”
陆清离偏头看杨凡,“她既然能花重金买走林强,就是有心要整垮我们家的,我难道应该听之任之?”
清欢听得脊背发凉,赶紧挨得陆清离更紧些。
“那你有什么打算?”杨凡也躺下看着天花板,拿出严肃的态度。
“任何人都有弱点,我总不能看着她拿着我的弱点来要挟我,但我自己什么都不做。”
陆清离的脑子就像处在洪荒宇宙时期,一片混沌迷糊,可是她在寻找那一条理顺天地的线索,正如这亦真亦幻的漫天繁星也有着其自身可循的变化规律。
如果将人心都比成难以捉摸的宇宙,那黑洞便是可以改变现实,打破平静的关键所在。
自陆清离下了决心之后,三人便没有围绕这个话题继续,说了些关于结婚、旅行和生宝宝的轻松话题。
可是一早,陆清离便不见了。
清欢推醒杨凡问她知不知道陆清离什么时候起的*,杨凡揉了揉睡眼,表示一无所知。
清欢着急忙慌地下楼问柳妈,柳妈说陆清离只告诉她一早出去找个同学。
“同学?”清欢在脑海里搜索着陆清离这个时候可能找的同学,心里渐渐有些眉目。
杨凡想问清欢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是却接到前台笑笑打来的电话,说公司外墙被人用彩绘喷了很多不堪入目的话,其中的财物也损失了很多。
“下作!”杨凡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通知笑笑报警,再一个电话打给了陆清离。
此时,陆清离刚从大学同学陈达明的公司往回家的路上走,接到杨凡的电话,听她说了公司的事情,微微震惊却又不意外。
“谁让你昨天胆大包天强出头要跟记者对抗?大报大家都不会这么干,越是那些偏门小道的记者就内心阴暗,你应该学着别理他们。报警了吗?”
“我让笑笑报警了,而且这件事要是砸别人头上了有什么反应我不知道,砸我头上我就没有放过他的道理!你让沐文树回来吧?金牌大律师被你金屋藏娇了那还行啊?”杨凡生气起来说话像连珠炮似的,又快又狠,却逗笑了陆清离,舒缓了她崩了一晚的神经。
“好,我现在跟他商量。”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陆清离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她才和bobo分开一天时间心中就难受不习惯,早些让沐文树带着孩子回北京也是应该。
“文树,你这两天带着bobo回来吧,你们不要来爸爸家里,直接回家,爸这里全是记者。”
沐文树颇感吃惊,“你那边一直走不开吗?”
陆清离知道他是怕耽误婚事。虽然对于陆清离来说是第二次结婚,但沐文树却是第一次踏入婚姻殿堂,一切在他眼中都那么神圣纯净,当然需要好好准备。
“嗯,我必须跟汪媛昉把新账旧账算清楚才行。”说罢,陆清离又将昨晚汪媛昉承认曝光陆景豪诸多内幕的事情告诉了沐文树。
“清离,是我对不起你。”
在沐文树想来,汪媛昉是他带入陆清离的生活中去的,如果不是自己处事太急,她们今天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事已至此,怪谁都没用,更何况她变得现在这个样子,全是她咎由自取,要怪也怪席慕尧扭曲了她的人格,跟你有什么关系。”陆清离说得轻描淡写,“你不要隐瞒许姨,将这里的情况都告诉她,并请她一同来北京住一段日子,我猜,婚礼可能要在北京办了。”
沐文树赞成陆清离的意思,但他却想起另一个问题,“那我父母亲那边怎么交待呢?”
“叔叔阿姨回国了?”现在轮到陆清离感到意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你忙啊,怕你分心,所以想等他们出发到广州了再告诉你。但是现在看来得麻烦他们改飞北京了。”沐文树耸耸肩,笑得云淡风轻。
“北京的事情太复杂了,一时半会也跟叔叔阿姨解释不清,你得先回北京,重新买套房子,否则你爸妈该怪你之前贸然卖了房子的事情。”
沐文树哈哈大笑,“我老婆越来越贤妻良母了啊!”
一抹笑意也在陆清离的嘴角扬起,“好好照顾孩子啊,我在北京等你们,出发时再联系吧。告诉bobo,我想他。”
“好,我爱你。”沐文树的嗓音干净得一尘不染,仿佛在陆清离的心中刮过一阵清风。
回到家里,陆景豪正在后院晒太阳,听柳妈说他已经吃过了药,只是一直不太高兴的模样。
“由他吧,也勉强不了。”陆清离望了望陆景豪的背影,然后上楼拿电脑下来。
“姐,我出门了。”
简阳为了陆景豪的事也要搬回北京办公,但是家里的传真机又旧了,不好用,简阳只得临时去买。
清欢还是最清闲的那个,看陆清离忙得上蹿下跳,她只气定神闲地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上还端着一杯柠檬水,“姐,你早出去干嘛了?”
陆清离不置可否地反问一句,“你记得陈达明吗?”
“那个做传媒公司的啊?”
清欢抿了一口水,酸得小脸拧巴,陆清离望着她好笑,伸手拿杯子也喝了一口,结果清新的酸味差点逼出她的眼泪。
“嗯,就是他,我去找他了。”
清欢扬了扬眉,“干嘛?他公司里做什么杨凡姐那里做不了的事吗?”
“他帮我调查人很多年了,你不知道吧?”陆清离用一种压倒性的笑容看着清欢,“你干脆还是蒙在鼓里做你永远的小公主吧。”
谁知道清欢却忽然变了脸色,陆清离一点也未注意到。
直到过了好几分钟,清欢才沉着脸冒出一句话,“姐,我不要。”
“不要什么?”只顾着专心跟陈达明聊天的陆清离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不是公主,姐,爸又不是国王,我不是公主。”清欢拼命地冲陆清离晃头。
陆清离却笑得自在,“爸不是国王,但我是女王,所以,你还是公主。”
“我也想当女王啊!”清欢猛地合上陆清离的笔记本电脑,也不怕她发飙,“我不想你一个人在前面骁勇善战而我在后面什么都不做,坐享其成!那我不是废物吗!”
陆清离还是笑,“原来你是想帮忙啊?那你就更不应该打断我现在在做的事情啊。”
“姐,你到底在干吗?你有什么计划,你告诉我!”清欢慢慢地又帮陆清离把笔记本电脑展开。
“你过来看。”
陆清离挪了挪位置,腾出个空让清欢从旁边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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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这是……”陆清欢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动不动地看着陆清离。
“你上楼去把你自己的电脑搬下来,我拷贝一份给你。等沐文树带着bobo和他干妈许姨到了北京之后,我们俩要离开一趟。”
“去哪?”一边小跳着往楼上跑的清欢扭头问陆清离。
“广东开平。”陆清离的后背稳稳地靠在软绵绵的沙发里,她看着窗外一片盎然的绿意,心中格外明亮爽朗。
在生活这盘棋局里,陆清离当了太久的棋子,可是她从来都是睁着眼看自己被人指挥来指挥去,在那些来去里,她早就学会了游戏规则,现在,该是她掌局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