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北国公主必然是要去建业的。

就如陆昀告诉罗令妤的那样,已知的,总比未知的可控。

但在南阳这边做好准备送北国使臣去往建业之前,北国公主刺探南国军务的事,还需要解决;而恰趁着魏将军处置此事的这段时间,陆昀给陈王写了信,要陈王想法子往太初宫送几个美人——在北国公主入宫前,先让陛下尝尝鲜。都是年轻漂亮食人皮骨的女郎,有美色在前,北国公主即便和亲入宫,在陛下面前的脸面,大约也远不如陆二郎梦中那样了。

南国陛下求仙访道,断绝女色。然他但凡要声色犬马,南国的美人也不少。

陈王刘俶讶然为何要这样做,他可从不插手他父皇的后宫事务。仅仅凭着几封书信,许多话都说不明白。刘俶完全凭着对自己这位好友的了解和信任在办事。刘俶思量着如何寻借口给自己添几个年轻的“母妃”时,还按照陆昀的要求,将朝廷可派遣的军队人数、国库预留的粮草数量报了过去。

当陆三郎和陈王联络的时候,他也没忘了自己的傻二哥,陆二郎陆显。

陆二郎惶惶不可终日,既担心自己的信没有被罗表妹和三弟看到,又不安于陆三郎不信自己的梦。这位气质温雅的士族郎君已经能在各位菩萨大士的沉香中安抚自己的情绪,只有在收到自己三弟的信时被梦所扰,再次糊涂。

信件相通总是不如面对面说话方便,大约知道自己二哥的不够清醒,陆三郎陆昀的信中,并未反复让陆二郎确认他的梦真假。陆三郎只言简意赅,提了四个问题,要求二哥如实如答——

第一,陆二郎的梦从何时开始做起,之前可否有征兆,身边发生过什么异常事;

第二,陆二郎第一次做梦,梦中的具体事件,从何时梦到何时;

第三,梦的时间线是一直向前,还是会反复,是否会让陆二郎分不清楚梦的是哪个时期;

第四,陆二郎梦到的陆昀会万箭穿心死的那个梦,具体的时间是否能看清,若是看不清,南阳那场大战的时间是否有标识。

……林林总总四个问题,竟是无一提起所谓的“北国公主”,陆二郎也不知该做何感。

然陆三郎这样清晰的思路,让陆显受到鼓舞:他便知,三弟的格局要胜于自己。若非自己怕梦境有变,若非自己一开始都不信自己的梦,若非怕陆三郎不信自己而是把自己当疯子……他早该和三弟商量此事的。

但哪怕是现在,陆二郎也忐忑不安,不知自己将梦分享给弟弟妹妹的举措是否会遭来更大危险。

信中不方便说这些,陆二郎只好先回答弟弟的问题,绞尽脑汁,尽量详细地与陆三郎剖析自己的梦。遇到记不清楚的,例如南阳大战是何时,他便需要沉浸身心,参考梦中景致,多想上几日。

……

而陆昀将信送出后,便来帮魏将军魏琮审问北国公主。

北国公主有些烦,有些不舒服、不自在。刺探南国军务被发现,北国使臣团一夕之间被扣上“细作”之罪。这一次不说顺利去建业,南北两国会不会以此为借口重新开战都是问题。北国公主出行肩负使命,万万不愿夭折在此。

被魏将军派人看押在帐篷中,侍女被撤走,好吃好喝地供着,只是哪里都去不成。北国公主身边的所有人都被带走询问,使臣团的诸人不断地送礼、说好话、谈此事是意外。公主前几日还镇定,后来见魏将军丝毫没有网开一面的架势,她才恐慌。

某日午后,魏琮再次来询问北国公主事情。魏琮身形魁梧似大山,眉眼间痞色杀气甚重,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主座前,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在他面前被衬得羸弱不堪的公主。魏琮冷笑:“若非军武库早已转移,还不定被你们这些狼子野心之辈带走什么东西。说吧,你们皇帝派你这个公主来和亲,目的是什么?”

魏琮露齿而笑,银白的牙,血盆大口,吓得公主几乎闭气。只听这个将军阴测测的:“不说,就杀了你!老子吃些军棍而已,你可是要香消玉殒。你要是说了,你的仆从就能回来了,说不定你还能去得了建业。公主……想好了再说。”

又是威胁逼迫,又是利诱招揽。

若是寻常女郎,就要被这个黑面煞星吓哭了。

北国公主白着脸,至今,她已不敢相信魏琮喜欢自己这样的事,她在魏琮跟前毫无脸面。所有的事,所有的误会,都是因为、因为……北国公主涨红着脸,肩膀颤抖地站起来,她脱口而出:“我是被骗的!都是罗令妤,都是陆三郎那个表妹骗我!她嫉妒我和陆三郎好,她陷害我,她故意接近我,给我挖坑……”

北国公主眼睛赤红,说起“罗令妤”时面颊肌肉抖一下,神情近乎扭曲。事到如今,她哪里不知自己是被罗令妤无害的外表骗了?

魏琮眉心一跳,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他沉眉不语,等着听北国公主说什么。如果这个公主说的没错,那罗令妤便有泄露军机的嫌疑。魏琮心愈发沉下,罗令妤一个女子如何泄露军机?她怎么可能知道军武库之类的秘密?莫非是陆三郎告诉她的?陆三郎随便将这种事告诉一个女子,那是他一人的缘故,还是整个庞大世家都背叛南国……阴谋重重,让魏琮面色极为严肃。

而眼看有希望,北国公主眸心一暗,立即泪水盈盈,诉说起“罗令妤”的心机深重时,便更加言辞激烈。

她这说到罗令妤骗她去军武库附近骑马、将军武库指给她看时,帐篷帘子一掀,一把清玉相撞般好听的男声慢悠悠地从后传来:“这是不可能的,我表妹只是一个弱女子,且才来南阳不过半月。半个月的时间,她怎么可能知道军武库在哪里?”

回头一看,见是面如冠玉、声如磬竹的陆三郎陆昀。

魏琮眼神闪烁一下,北国公主沉了脸。

如罗令妤自己与陆昀说的那样,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她从未明确与北国公主说过什么、保证过什么。似是而非的话,不足以定罗令妤的罪。何况还有陆昀在。步入帐篷的陆昀与魏将军对视一眼,这位将军沉默着,似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但在一个敌国公主面前,魏将军自不会开口驳己方参军的面子。

陆三郎得以俯眼,静静望着公主:“公主刺探军机之事,乃是自发。是多少个诱因都洗脱不了的。”

陆昀余光看向魏将军,似笑了一下:“重点不要弄错才是。”

魏琮脸当即黑了,意识到自己被这个北国公主牵着走了。魏将军忍耐着没当场拍案而吼,就见陆三郎走过来,撩袍入座。擅长问话的陆参军来了,魏将军专心充当背景空气,不再开口。看陆三郎抬起他那张小白脸,眉头轻轻扬了一下。分明是雅致隽永的扬眉动作,却让北国公主不安地躲开眼神。而陆昀慢悠悠道:“其实这件事分外明显,两国交战,本就是敌人,问也不必问。只是公主一方既然抱着某种目的来和亲,却眼看要折在第一站,即使我们不杀公主,放公主回北国。回去后,怕也是个死吧?”

北国公主唇颤抖,脸色更僵了。半晌,她冷冷地抬眼,盯着陆昀。此时已见识到陆三郎的冷漠无情,知道对方不会饶了自己,公主只梗着气:“你待如何?”

陆昀轻声:“其实,我们除了将使臣团送回去这条路,还可以装作不知此事,只提防着公主,却让你们平安入建业,让你们和我们的陛下谈。”

北国公主:“真的?!”

然后警惕:“你这么做,莫非有什么阴谋?”

陆昀勾唇一笑,眼中光华潋滟,打破周身的冰霜覆雪气质后,他笑起来,几多勾人,惹得北国公主警惕的心神失神般地恍惚、软化。良久才听清陆昀说了什么——“只要公主给个大概方向,你们的大军,埋伏在哪个方向。”

旁听的魏琮眉心猛跳,厉目看向陆昀。

北国公主:“……!”

她喘息声一下子加剧,浑身肌肉紧绷。她在陆昀的深目凝视下,开口说话时,声音沙哑:“……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昀笑了笑:“不必这么紧张,我又不是问你们的大军这时在哪里。南北两国交界范围这么广,我只是想问个大概方向而已。即使你不说,既然我已经有此猜测,我事后也会查,左右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你也仅是帮我缩短下时间,并不算泄露军机。”

这短短的几天时间,会影响南阳那场即将到来的大战,他们是否会做好准备。在陆二郎梦中,显然这几日时间没算好,南阳没做好准备。陆三郎敏锐地从陆二郎那情情爱爱的故事中抽出了这个漏洞。他一方面写信让陆二郎回忆大战时间,一方面又从北国公主这里入手,要提前时间。

盖是阳谋。

陆昀诱惑道:“你只要说个大概方向,明日我就送你去建业。”

他高鼻明目,气质端正明朗,清风朗月般。而在这样清明俊美的皮相下,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引诱之味。如盛开于山巅的罂粟,浓烈无比,惹人采撷、犯罪,沉溺于他的谎言中。

至少北国公主被陆昀这样看着,心口颤抖着,模糊地产生一种感觉:他这样看着我,他心里是爱我的吧……定是罗令妤妖言惑众,才让他对我不假辞色。可他看我的眼神这样,他心里有我……我、我……

即将嫁给行将朽木的老头子,心里却谁不爱俏郎君?还是天下知名的名士。

北国公主垂下了眼皮,轻声:“你不怕我说的答案,是骗你的?”

陆昀:“公主谁也骗不了。”

这番话后,到底是他的心狠,还是他对公主的柔情,就要北国公主自己体会了。而北国公主茫然间,也不知道陆三郎到底是什么意思。沉默许久,公主还是颤抖着跪下,说了几个字。

陆昀眸子一缩,立即让军士进来,吩咐人去查探。

魏琮深深看着陆昀:……这个妖孽啊!

就坐着说几句话的功夫,连动都没动,就让那公主沉迷于他美色,被他勾搭着走了。

这人要是真喜欢一个人,去引诱那人,天下没有女郎抵抗得了陆三郎的风华神韵吧?

那罗女郎……能和陆昀这样的画皮妖谈情说爱、眼看着就要婚嫁的罗女郎,想来也不是简单人物。

……怕了怕了,你们这对男女自己勾搭着玩吧,我老魏不掺和你们之间的情爱,不想着勾引谁出墙了。反正我也勾引不起。

……

魏将军心酸无奈,忌惮陆昀;北国使臣团听说南阳这边放他们一马,次日送他们去建业,松了口气。虽疑惑这样的事怎么能轻易解决,使臣团的人问话公主,公主寒着脸,推脱身体不适谁也不见。因并不觉得一个送去和亲的小女子能闹出什么事,问话不了了之。怕夜长梦多,双方都巴不得北国使臣团赶紧离开南阳,第二日,出行车马就备下了。

南阳诸人眺望这支目的不纯的使臣团前往建业,等着来自建业的指示。

一连十数日,时间入了十月初,北国公主使臣团浩浩荡荡地离去。因陆昀忙着这些事,又是连续数日,罗令妤没有见到陆昀了。

金芳催蕊,玉露零香。

某日傍晚时分,云层浓厚,密雨前夕。院中桂树成荫,罗令妤和几个罗家娘子立在桂树下,拿着竹竿打桂花。桂花之美之盛,在于“落花如雨”。地上铺着绸缎,用来接上空洒落的桂花。仰目时,竹竿轻挑,光线柔暗下,便见鹅黄、金黄、橙红色的花密密麻麻从枝头洒落,米粒般纤小的花如雨点,铺盖一院,将地上的绸缎织就,琳琅层叠,清馨芳香。

桂树郁郁青青,端庄秀美。绿沉沉下,临边池塘上也铺着丹桂花,随水流动。

还有些花如凝固般,停留在半空中,如凌空定格般。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树下阴暗看不到光的地方生了蛛网,蛛网笼住了金黄色的花瓣,蛛网本身细小,人眼很难看清。拿着竹竿在蛛网上轻轻一挑,那盛着的分散的花便重新浩浩荡荡地落了下去。

侍女灵玉看得瞠目抚掌:“我只在开善寺后院见过这么密密麻麻的桂花……原来你们这里的桂花更盛!”

罗令妤蹲下,提着香袋挑选桂花,笑吟吟道:“都是差不多的。桂花用处太多,用香用药用食皆可。待我调制出来,让你第一个实验。”

她再扭头与南阳这边的罗氏女郎们说:“桂花作糕,糖桂花为多。我此次从建业回来,带来了他们那边好吃的糯米、莲藕。我们可以试着做桂花糯米藕,桂花栗子羹。温润剔透,满口芳菲……我学了那边的配方,几位姐姐赏面品尝呀。”

罗令妤沉吟:“我还想研究下配方,保糖桂花二十年不坏,有些想法,与姐姐们交流。”

几个女郎惊喜道谢,并答应来帮忙。

侍女灵玉更是夸:“女郎什么都能倒腾,如此有趣味。连打个桂花都能折腾出这么多东西……跟女郎在一起,生活永不无趣,婢子真是好福气。”

事实便是如此。罗令妤是个极为重趣的女郎,她喜欢捣鼓各类新鲜的技艺、游戏,她可以做出漂亮的花笺,也能蒸出可口的糕点;可以煮茶,也可以领着院子里的侍女们花一春天的时间去采早露。

极为重视生活品质,趣味连连。

世间所见的士族女郎,少有她这般灵动妩媚的。纵是有时心眼多些,心眼却从来没有磨掉她的高雅品味……郎君如何不喜?

侍女们敬佩罗令妤,罗家的娘子们则心情更复杂些。同是士族女郎,家里的这位堂小姐,稳稳压着她们一头。这会儿婚配,前脚不肯退亲,后脚就有来自建业的陆三郎求娶……罗令妤的运气,好得让人嫉妒。

有女便酸溜溜说道:“妹妹也不要整日在摘花、摇花、晒花了。你再这样不管不问,陆三郎都要被抢走了。陆三郎好久没来看妹妹了?他是去和那位北国公主勾勾搭搭呢。今天北国公主离开南阳,听说陆三郎送出去好远。公主回头,恋恋不舍之态,大家都看到了。”

罗令妤提着香袋的手一顿。

另一女便作惊讶状,为罗令妤遗憾道:“倒不一定是陆三郎变心,而是国事更重要。果然,世上哪有什么只爱一人的好郎君?就罗妹妹这样的才貌,都拢不住男人心。在陆三郎这种人眼中啊,国事是国事,情意是情意。分的如此清晰明白。妹妹再美,也敌不过郎君的抱负呢。”

她们一迎一合,说得起劲。

见身材曼妙的罗令妤忽而站了起来,手上提着沾着桂花的香袋,裙裾洒落曳地。罗令妤拂了下耳畔落下的青丝乌发,她漆黑温玉般的眼眸望向院门口,学其他女郎那样,作出讶然惊喜状:“雪臣哥哥,你怎么来了呀?你什么时候来的?”

其他女郎:“……?!”

猛吸一口气,心里说着“不可能”,她们齐齐扭头,随罗令妤一起看向院门口。然而千真万确,不可能认错,她们看到那位身形颀长、如松如竹的清俊郎君,正立在院门口,望着这边。

陆三郎眼神淡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他,向来如高巅之雪,可望不可即。

而这高巅之雪,眼睛随意地扫过院子里的一众女郎,视线最后落到罗令妤身上,才有了点儿温度。陆昀静了半晌,忽而眼神变得温柔,道:“妹妹好几日不理我,让人传信你不回,给你写信你也无消息。怕妹妹抛弃了我,我只好亲自来看望妹妹了。”

众女当即脸燥:……什么?!竟是罗令妤不理会陆三郎么?陆三郎这般优秀,罗令妤拿什么乔啊?

罗令妤怔了一下,才微微笑一声,过去挽住陆昀的手臂。

不得不说,陆昀这样给她挣面子,当着她家中姐姐妹妹的面抬举她,提高她在罗家的地位……罗令妤心里觉得有些爽。

……

她一直幻想日后自己嫁了豪门世家的如意郎君,家世抬高后,要在以前瞧不起自己的人面前耀武扬威。她斤斤计较,谁以前看不起她,她日后就要过得比那人好。

眼下她还没有嫁给陆昀。

她还是那个心眼小得不行、堵得不行的罗令妤。

陆昀自己可能嫌弃她,但他却在外人面前捧她。这就是她想嫁人的目的啊。

……

罗令妤扭头看陆昀的目光,便深情无比。

而陆昀可以让她更深情。

陆昀来了,罗令妤院中招待的各位女郎不好意思,纷纷告退。连侍女灵玉倒了茶水后,人也下去了。陆昀和罗令妤一道坐在屋中,神神秘秘的,陆昀让人从外带来了一个用布罩着的东西。

罗令妤跪坐在他旁边,见他接了这东西后,就将门关上,将仆从们挡在外头。罗令妤偏头:“什么东西呀,这么不能见人?”

屋中暗下去,陆昀示意:“送你个礼物……不能见光,把舍中的灯烛都吹灭吧。“

罗令妤疑惑地看他一眼,侍女们不在,她只好自己起身,一一去吹灭屋中的灯烛。待所有的火光熄灭,屋中漆黑,视线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罗令妤立在黑暗中,被郎君干燥的手握住,被拉到他身边坐下。

陆昀:“闭眼。”

罗令妤撇嘴:“到底是什么啊?”

她如愿闭眼,眼睛还被陆昀摸了下,怕她耍赖,惹得她重哼一声,觉此人怎么如此不信自己的品性?她品性在他眼中就那样糟糕?

闭着眼,罗令妤心中腹诽陆昀不断。她对陆昀满心的悄悄喜爱,又有满心的抱怨。她嘀嘀咕咕许久,终听到陆昀的声音:“好了,睁眼。”

罗令妤漫不经心地睁开眼,却一下子目中起惊艳色,怔住了——

原来是五彩琉璃灯。

三尺高的琉璃灯,中间有机关,罩着十二琉璃面。每一副琉璃背后,都画着美人图。机关动作,美人图旋转。在那五彩斑斓的光华下,十二美人图在黑夜中慢慢转动,每一幅,都落在她心上。

每一幅,画的都是同一个美人。

或嗔或喜,或颦或泣,或凭栏,或倚窗。

千娇百媚,寻常姿态,不同风采,皆在画上。而光华明亮温暖,照亮满舍,眼睛只看到流光飞舞,火树银花。

罗令妤慢慢扭过脸,看到灯火下的陆昀。他垂着眼,也在俯眼看他的灯——五彩琉璃灯,十二美人图,都是他的作品。

陆昀道:“不必这样感动,不是特意为你做的灯。”

罗令妤挑眉。

看这个人还不肯承认,还要百般找理由:“我跟北国公主买了灯具,买了琉璃,我的琉璃坊中技术提高,得以改进。琉璃美人,世间女子,只有妤儿妹妹的身段配得上。我是为了配这灯,才绘你的像。并非是为你,才做了这灯。这十二美人图……唔。”

颊畔忽然一凉,陆昀睫毛轻微颤扬。

原是罗令妤忽而倾身,亲在了他面颊上。

罗令妤搂住他脖颈,颤抖着,贴抱住他。她亲吻他的面颊,在他沉默的时候,又慢慢移过去,亲上他的唇。她满目惊艳、含着泪光看他——当此一刻,她觉得,自己永远忘不了这一夜。

她意识到她喜欢着他,永远忘不了他。

粉面相贴,耳鬓厮磨。听陆昀低声:“那我们回建业后,你便嫁给我吧?”

心中感动无比的罗女郎,眼中噙了泪。噙着泪花的罗令妤才要答应,忽然停住,觉得他这话好似在哪里听过一样——他喝醉酒的、离开建业的前一天晚上,就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他清醒后不记得那晚发生的事,就要把说过的话,重新说一遍?

这样重复的告白也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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