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包裹旁边的软剑,江永正要迈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几不可闻的话。
“快去快回。”
江永脚步一顿,随即大步流星地离去,只是嘴角却是一直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不多时,待到江永回来的时候,袁紫嫣已经换了一身江永的衣服,坐在岸边擦拭着还在滴着水的头发。
原本就清秀雅致中带着一丝诱惑的容貌,此刻更是浑身上下沾着沐浴之后的湿气,挂着水珠的发丝贴在脸上,一缕一缕地顺着脸庞滑了下来,本就宽大的衣衫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更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娇小,给人一分柔弱的错觉,丝毫不向之前那个持剑杀戮的妖魔。
不知为什么,当袁紫嫣就这么美目流转地望过来的时候,江永的呼吸都跟着停了一拍。
“发什么呆?收拾收拾,我们该上路了。”
袁紫嫣也被江永看得有些异样的感觉,连忙低下头去,将自己衣裳的系带重新系紧,将宽大的袖口用准备好的丝带扎紧,愣是将一件袍子改成了一身劲装。
至于还在滴水的头发,袁紫嫣也没有丝毫管它的打算,只是任由它披散在脑后,不予理会,兀自背起行李翻身上马。深吸了两口气,压下那股怪异的感觉,这才回头看向江永。
“还要委屈江大人一会儿和草民同骑一匹马了。江大人,请吧。”
江永知道她有心戏弄自己,可见此刻心情还不错,也不与她计较,只收敛心神走上前,接过袁紫嫣的包裹,将自己摘来的野果都放到包裹里收拾好,这才翻身上马。
袁紫嫣也趁着这个功夫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他呼吸平稳,面色如常,衣着整洁,只有几处细小的破损,想来是摘果子的时候弄到的,无伤大雅,这才安下心来。
想来是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
心中安定了之后,待到江永上了马,袁紫嫣当即一挥马鞭,口中喝“驾”,当即就御马飞奔了出去。
江永知道袁紫嫣比自己的骑术只好不坏,她乐意动手,自己当然也是乐得清闲。
这一路飞奔的时间也不会短了,江永百无聊赖,索性与袁紫嫣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虽然袁紫嫣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以示自己有在听,可江永自己讲述得倒也带劲儿,丝毫不觉得无聊。
说着说着,江永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这赈灾银两失窃案上。袁紫嫣也是此事才分了一份心神,听着江永的话。
江永说到当时找到银子时的群情欢腾的场景之时,却突然叹了口气。
袁紫嫣听得江永叹气,眼中神色一动,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怎么了这是?破了案不是该高兴吗?”
其实当时她在人群中看着,就留意到江永的神色复杂,不似单纯的喜悦,似乎还有后顾之忧。如今倒是个好机会,亲自听听这神捕本人是怎么说的。
江永再叹:“虽然银子是找到了,但若是要说破案,哎,早着呢!”
“你是说,没
有找到案犯?”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江永见袁紫嫣一点就透,兴奋地点头,只觉得找到了知己,不必袁紫嫣再问,自己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我当时心里就存了疑惑,总觉得没找到案犯,此事就不算完了。可惜,这案子不是县城里的小案子,由得我追查。既然上面没有命令,我一个小小的捕快,也就只能放下这件事。可是,你猜怎么着?”
江永自己说的口干舌燥没意思,还要袁紫嫣配合着自己。
好在袁紫嫣对此事有兴致,也不介意配合一些。
“怎么了?”
江永满意了,立刻接了下去:“可是这没过多久,就传来了飞雁山盗匪因为官银失窃案被剿灭的消息。这可是把我吓了一跳,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
这话袁紫嫣听着就有些奇怪了:“既是盗匪,无非就是图财,我看方才那些余孽的样子,势力也是不小,想来干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儿,也不是不可能。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就不是他们呢?”
江永一听这话可急了。
“这案子我办的,东西就在松平县丢的,飞雁山就在松平县外,这一群盗匪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要是让他们冲到村子里抢个东西那自然不在话下,但是如果让他们设计出这么周密的计划,那群有勇无谋的,想破他们的脑袋也想不出来。而且,这飞雁山和松平县不一样,离海较远,平日里连水都不多,说他们会利用白马湖的地形水势,打死我都不信!”
虽然江永的话说得又冲又急,听起来似乎是一时的意气,但是细细想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单单是江永说得这几条,就可以否认了飞雁山盗匪做了这桩案子的可能性。
袁紫嫣虽然早就知道江永对于案子天生敏感,也见过他在赈灾银一案中的机敏反应,可是如今面对面的听他如此义愤填膺,侃侃而谈,却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但这件案子的个中干系,错综复杂的程度,恐怕要远远胜过江永的想象。
他有些想法是好事,但他若是一味纠结于此,钻了牛角尖,恐怕会是动辄殃及性命的大祸了!
袁紫嫣深明其中的利害,当即不动声色地道:“我听你言下之意,似乎颇为不平,怎么,想要对此案一查到底吗?”
江永被这话问得一噎,随即垂头丧气,像是打了败仗一般。
“我倒是想一查到底啊,可惜,我还没活够呢。”
江永的话似是玩笑却又含着几分认真的语气,虽是袁紫嫣没有料到的服软语气,却让看不到他表情的袁紫嫣有些拿不准,他这到底是要查还是不要查?
稍作停顿,袁紫嫣还是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唉!”江永长叹一口气,道,“我早就说了,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捕快,就算如今升了官,也不过是个八品的县丞,连个芝麻绿豆官儿都算不上,哪里能查得了这种案子?”
袁紫嫣有些诧异,没想到江永会如此说。
袁紫嫣再次开口,用有些调笑的口气试探道:“我可是听说了,你江大神捕可是个嫉恶如仇的,听说对着京里的大官儿都敢直言不讳,怎么这个时候还没查就先认怂了?”
话音一落,袁紫嫣就感到背上传来一股震动的感觉——是江永趴在她背上闷笑呢。
袁紫嫣有些恼羞成怒,动了动身子,不悦地道:“干嘛呢?有什么好笑的!”
江永又笑了几声,这才道:“你是从哪儿听了这些谣言来的?”
“这你别管,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敢说你没为了几个差役差点跟大人在湖边就那么吵了起来?”
这话一出,袁紫嫣后悔得险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果然,身后的笑声没了,却多了一缕探究的目光。
“那天你在岸边?”
若不是当场看着,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恐怕还不至于传的人尽皆知,连起因都一清二楚的地步吧。
袁紫嫣故意板起脸:“都说了你别管这!别岔开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江永收回目光,将疑问押回心底存留。
也罢,袁紫嫣身上的谜团还少吗?也不差这一件了。他只要知道,袁紫嫣对自己没有丝毫恶意就好了。至于其他的嘛,不知道似乎也没什么要紧的。
江永想了想,这才叹息道:“你当我乐意就此罢手吗?可我自己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你也许不知道,这查案,尤其是查这种惊天大案,并不是一己之力就可以完成的。我如今要人力没人力,要财力没财力,随便一个有点儿官职的都能碾压死我。我啊,着实是有心无力!”
袁紫嫣静静地听着江永的感叹,心中又是一阵惊讶。
这个江永,原以为只是一个不惧强权的硬骨头,却不知竟然也有如此远见卓识,能够看清此案一旦开查之后的重重危局。
只是,刚强有刚强的好处,圆滑有圆滑的弊端。江永只是初涉官场,便有了这份畏惧之心,那这后面的路……
袁紫嫣眸中光彩一闪,既然她对此事上了心,就绝不容许江永将来成为一个心志不坚之人。
思量了片刻,就在江永以为袁紫嫣厌了这个话题,正要换一个的时候,袁紫嫣再次开口。
“你既然这么说,那若是有朝一日,你有了这份能力,却不记得此刻想要调查这份案子的心思了呢?”
江永一愣,没想到袁紫嫣会这么问。
“我啊,就是个小百姓,哪里会有什么权势呢?”江永无奈地摇头。
“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普通百姓有能够被称为神捕的,也从未听说不过双十年华就名满方圆三州五县还被视为天才的。”
袁紫嫣的两句话,说得江永愣愣地抬头,看着前方御马而行的人,听着她坚定的声音传来。
“江永,你是个天才,你是松平县的神捕,你早就不是寻常人了!”
“我……”江永张口欲辩,却无话可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