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苏定方赭然色变的是石堡对面蒙军的动作,此时天色大亮,虽然天上再一飘起了雪花,但并不太密,一朵一朵显得很是稀疏,对面蒙军的举动苏定方看得一清二楚。无数蒙兵正提着一个个的草袋布袋皮袋,正在拼命地往里填装积雪,前几天的寒风将最上面的一层雪冻得极硬,蒙兵们挥舞着镐头,铁锹,以及他们的兵器,正在卖力地挖掘,一袋袋的积雪被装满了袋子,然后由蒙兵扛着,冲向石堡,在距离石堡百多米的时候,扔下袋子,转身便跑,就在苏定方手脚冰凉的这当口,无数的雪袋已经累起了约有半米高,而且正在向前延伸。
“他们以要用雪垒攻城漫道和压制城上射击的高台。”苏宁方嘶吼着道,手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如果他有足够的兵力,在对方垒筑高台之上,突然打开城门来一次反击,便可大量杀伤对手,然后乘对手组织反攻的时候,迅速撤回,如此往来数次,便可大大地打击对方士气,保证对方的攻城漫道等设施无法搭建,但现在手里就只有三百人,这样出城,反有被对方卷进去再也回不来的可能,一时之间,竟然是无法可施。
“苏校尉,用箭射击,否则等他们的攻城漫道建成,我们就离死不远了!”身旁的至果校尉亦是老兵,自然也看出来了对方这一招的歹毒,对方在人数上的优势实在太大了。
“对方是从百步开外开始垒攻城漫道的,这个距离上,我们的士兵如何射得准,即便射到,也没有了力道,反而浪费宝贵的箭矢。”
“那就用床弩,用石炮!”至果校尉大声道。
苏定方苦笑道:“床弩石炮固然射得远,但发射速度慢,一支出去能杀几人,更何况我们还有多少弩箭,不到最后关头,一定要节约使用。”
两人对视,都是脸显绝望之色,攻城漫道一旦垒成,便是石堡城破之日。
“将兄弟们将床弩对准他们的攻城漫道所在的方向,等对方搭到一定的高度之后,以床弩射击,尽可能地延缓对手搭建的速度吧!告诉弟兄们,决死的时候就要到了。通知后勤,不用节约粮食了,让弟兄们吃得饱饱得,所有的肉食都拿出来,所有的酒都拿出来,这两天,紧着弟兄们吃吧!”苏定方慢慢地道,看着部下含着眼泪走向堡内,苏定方嘴角牵扯了一下,坐倒在城头上,注视着对面的漫道一点一点地在增高。
距离石堡不远的一道山梁,是巴颜喀拉山山脉所属的一条支脉,此时,在浓密的被白雪覆盖的大树之中,云昭扒开树枝,任由树枝上的白雪簌簌落下来,钻进脖颈之中,却没有感到一丝凉意,盯着山下的蒙军的动作,云昭嘴角抽动了一下,回顾身边的燕小乙道:“石堡守不住了,破城就是今天两天!”
燕小乙紧紧地皱着眉头,“城里没有足够的遏制手段,也没有冲出来逆袭,从前些天我观察到的情况,守城的这个将领是个经验很丰富的将领,现在坐看对手一步步将其逼上死路而无法可施,只能说明他手头的人手有限,根本无法组织反击,只能坐以待毙。”
云昭点点头,“正是如此!这个将领很了不起,不去做无所谓的事情,而是积蓄力量,准备与敌人在最后阶段决战,想必是已存了决死之心,只是他既然人手不足,攻城漫道抵近城墙之日,就是城破之时。”
“老大,我们要不要下去支援他们?”燕小乙问道,此时,在他们身后的树林之中,五百精锐正默默地挺立在雪地之中。
云昭摇摇头,“现在我们下去,那是送死,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且,我要是将石堡掌控在我们自己手中,所以,我们要等待最佳时机,一击破敌。”
燕小乙吐出一口长气,看着白色的气雾蒸腾,“那什么时候是最佳时机?对手可有好几千人呢?”
云昭笑道:“无妨,石堡的这员守将此时隐忍不发,等他爆发之时,必然会给敌人造成极大的杀伤,等我们下去的时候,敌人就没有这么多了。”
“老大准备什么时候冲出去?”
“城破之时!”云昭淡淡地道,“城破之时,守城者给攻城者造成巨大的杀伤,我们再出击,我们既要击溃这股蒙军,还要让守城者无力再守石堡,只能将石堡让给我们。”
“让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我们再去捡便宜?”燕小乙看了一眼云昭。
云昭嘿地一声笑:“两败俱伤?你觉得以蒙军现在的兵力,守城者能与他们两败俱伤么?小乙,我们还要经过一场苦战,告诉所有老兄弟,骑兵以我,你,郝仁以及三十个老兄弟为锋矢,而步兵则以屠虎屠熊蒋旭为首,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一定要将对手一举击溃,将他们赶向安庆方向。”
“倒卷珠帘?”燕小乙兴奋地道:“就是上一次老当家的对付阿尔布古和札木合的那一招?”
云昭点点头,“不错,倒卷珠帘,赶着蒙人的溃兵往回跑,冲乱对方切断石堡与安庄城的之间的守军。但是又不要将他们全都赶散了,否则安庆那边还会派出援军来石堡,这样石堡还是不可能落到我们手中来。”
“总之一句话,将敌人打疼,让他们在短时间内不致于再来攻打石堡,这样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重新布置石堡的防守。蒋老爷子的疑兵都准备好了吧?”
燕小乙点点头,“所有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只等你一声令下。”
“好,告诉弟兄们,现在休息。敌人破城之时,便是我们出击之时。”云昭松手放下眼前的树枝,将自己完全隐在浓密的雪树之后,“养精蓄锐,等待一战,小乙,这是我们鹰嘴岩重新崛起的第一仗,一定要打好罗,老当家的在天之灵盯着我们呢!”
一句话说得燕小乙全身发热,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让老当家的失望的。”
其其格捻着胡须,满意地看着攻城漫道迅速地接近石堡,按照这个速度,今天晚上,漫道就可以接近城墙,只要填出一条通道,勇士们的战马就可以沿着漫道直接驰上城去,而高台将在攻城漫道之前筑成,到时候,在上面放上一些射术精良的箭手,对城上进行压制射击,将最大程度地减轻部属们的死伤。
“明天,我们就要以进驻石堡了!”其其格微笑着对声边的拉瓦,锡安两族的族长道。
“其其格大人厉害,这种攻城手段,我们可是闻所未闻!”两人都佩服地看着其其格,他想出来的办法避免了自己部下大量的损失,一旦部落死了太多的勇士,他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去,但城下灯火通明,将前城门一带照得亮如白昼,反倒是城上,丝毫灯光也无,让人无法瞧见城上到底在做些什么。不过其其格不在乎。这仗,他赢定了。
城上,苏定方抚摸着一台石炮,“怎么样,有把握吗,能准确地将石背时打到漫道上去?”他问着两个炮手,这两名炮手是从数十名炮手之中精选出来的经验最为老到的老兵。
“放心吧,大人,能打准,不敢说十发十中,十发打个七八方命中还是没有问题的。”两名炮手点头道。
“好!”苏定方搬起一枚石弹,亲手放上石炮,指着已经愈来愈近的攻城漫道:“最好是打在最顶端,漫道是斜的,打在顶端,石弹就会向下滚动,滚动的距离越长,造成的杀伤便会越大。打准些,多杀些蒙狗子吧!”
“大人放心,我们也想多找几个垫背的呢!”两名老兵笑道。蹲下身子,竖起大拇指,仔细地测量了下距离,又伸手在石炮上调整了几下,用砖头将石炮稍稍垫高了一些,两名老兵对视一眼,点点头,同时松开石炮的绳子,两枚磨得溜圆的石弹从城上飞起,划过夜空,飞向攻城漫道。
数不清的蒙军正扛着雪袋,蚂蚁搬家一般沿着斜坡冲上漫道顶端,将雪袋松手扔下去,然后转身向回跑,城上一直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法遏阻他们的行动,一整天过去,他们一个伤亡也没有,这让他们慢慢地放松了警惕,漫道之上扛着雪袋的士兵越来越多,两上两下四条队伍,川流不息。
就在这个时候,灾难突然降临,两枚溜圆的石弹呼啸着自空中落下,几乎在他们听到异响之时,石弹已经自空中落下,圆滚滚的石弹在顶坡之上落下,旋即弹起,打着旋地沿着漫道向下冲来,一旦击中一人,立刻高高跳起,再次加速。
两枚重约十数斤的石弹,在密集的人群中造成了大量的伤亡,被直接命中者当场身望,连惨叫一声都来不及,而更多的人是被石弹砸倒,几乎都是断胳断腿,漫道之上,顷刻之间便是血迹斑斑。
两枚石弹尚未流到最底部,便被密集的人群卡住,所有人都是骇然色变,撒开脚丫子,狂奔向下,身后空中,再一次传来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啸叫声。
“又来了!”不知是谁高叫了一声,众人都抬头看向空中,他们不是不想跑,只是前面堵的人太多,一时跑不动,不少的人急中生智,顺着两边的陡坎便跳了下去,但更多的人尚挤在漫道之上。
又是两枚石弹落下,血花飞溅,石堡城头,传来阵阵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