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卒方阵对上骑兵冲击其实更像是一场勇气的较量,征北军士兵与蒙骑较量过近十年,双方对于这种冲撞已经是驾轻就熟,或者说已经麻木.但蜀骑可就不一样了,他们没有经历过这种残酷的战争,在普通的骑兵们看来,当声势惊人的骑兵开始冲击的时候,步卒应当是四散逃亡才对,蜀马比起蒙骑虽然个头要小上许多,但再小也有上千斤重,加上骑兵的重量以及冲击的速度,挡在他前面的血肉之躯根本是无法阻挡的,而他们在蜀地的经验也的确是这样的.
但今天显然不一样,当他们发起冲锋,眼前已经没有如雨的弩箭,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如山的步卒,这些步卒不但没有后退,逃散,反而是齐齐上前跨出一步,呐喊声中,一支支长达数米的长枪被立了起来,除了第一排的士兵,他们能看到的只能是一支支闪着寒光的长长的枪刃.
战马显然也被惊着了,蜀骑们显然无法与蒙骑驾驭战马的能力相比,当战马看到寒光闪闪的利器之时,他们竭力想要向两边转向,但是马上骑兵却仍想努力控制着他们一头扑向敌阵,先前的冲刺使得此时战马便是想要转向也已经来不及,更何况身边还有其它的战马,轰然声中,他们重重地撞了上去.
枪折,马死,军阵整齐的队列出现了一阵摇晃.有人一声不吭地倒地,筋断骨折,有人惨嗥,口鼻之中的鲜血随着惨叫之声喷涌而出,马上的骑士在高速之中猛然停顿,巨大的惯性使得他们高高飞起,犹如一个个被抛起的玩具,落下之时,迎接他们的是数支甚至数十支刺利的柔刃.
鲜血如雨点般落下,打在士兵们的盔甲之上,啪啪作响,散落的内脏飞舞,更多的则是挂在枪刃之上,随着士兵的动作而摇晃,心神稍不坚强者,光是看这一幅画面就足以让其丧失斗志.
蜀骑不是蒙骑,后面的骑兵看到骑兵们冲撞下的军阵仅仅只是摇晃了一阵,便又恢复如初,不由心下骇然,而那些飞溅的鲜血,摇曳的内脏,让人目驰神眩,不少人已是伏在马鞍之上,狂吐不止.
整个骑兵的冲刺仅仅只有一个回合,居然停滞了下来.这是极其致命的,骑兵冲阵的优势就在于他们的速度以及高速的机动能力,蒙骑在冲阵之时,临阵之机,他们还能改变方向,寻找到对手最为薄弱的一点,而蜀骑显然便差了不少,特别是这一下停顿,更是显示了双方的差距.
丁仇其实作好了准备,他是将蜀骑当作蒙骑来对付的,燕小乙在赣州的失败给每一个征北军将领都敲向了警钟,天下英雄何其多也,稍不注意,便是一个兵败覆亡的下场.
但对手的反应着实有些出乎丁仇的意外.
原来是一些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丁仇心下大喜,没有一个将领不喜欢自己的对手弱一点的,最好是不堪一击最妙.
变阵,突击!第一时间,丁仇就拿定了注意,中军之下,上百面牛皮大鼓猛然擂响,最前沿的军阵巍然不动,但堵在各个通道口之前的方阵却开始变阵,犹如一阵阵流水,士兵们呐喊着顺着这数十米的通道口流将出来,便似一把烧得通红的纤条,狠狠地切进了几乎停滞下来的骑兵队伍.
没有了速度的骑兵除了高些,便没有了任何的优势.丁仇狂笑着冲在前方,狰狞的面具,沉重的铁枪,让人看着他心旌神摇,铁枪突起突落,每一次都会带起一蓬鲜血.
一队队的征北军步卒穿插进了蜀骑的队伍之中,不停地切割,包围,消灭,再切割,再包围,这种战事,卢城营打了太多,根本不需要长官的命令,他们做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自然,而这一次与骑兵交锋居然碰到如此软柿子的卢城营军官们,则兴奋的挥舞着他们的武器,这是捞战功的大好时机啊!
被征北军分割开来,又无限压缩了活动空间的蜀骑,此时竟然成了任人欺凌的对象,征北军为破骑兵专用的三米长矛让他们无法应对,每一个方向上都有数根,十数根这样的长枪戳过来,你能砍断一根或者几根,但只要有一根戳进你的身体,就能让你去阎王爷那里报道.
从远处看去,比征北军要高处一截的蜀骑兵,在迅速地减少,就像一片高高的丛林正在被无情地砍伐,当他们消失之后,才会清楚地看到那些低矮的灌木.
最两侧的卢城营军阵喊着口号,缓缓向前,然后向中间靠拢,他们并没有参与中间的剿杀,他们的目光始终还是盯在后面谢朝谢晖的预备队之上.
谢朝看得很清楚,当战场中央缠斗的胜负已决的时候,这两翼的方阵刚好在战场的前方再一次形成一个个的军阵.
他的手在颤抖,心也在抖,他引以为傲的蜀骑在对方一群步卒面前被像鸭子一般的宰杀,几乎没有什么反抗之力,这就是征北军么?这就是击败了蒙骑的以步破骑的战法么?看着没有什么新奇,但其中蕴含着的丰富信息却让谢朝为之颤抖,不说别的,能在骑兵如怒潮一般的冲锋之前巍然不动,保持军阵整齐这一条,就不知要付出多少心血才能成功.
“撤退吧!”一边的谢晖此时脸色苍白,完全没有了战前的意气风发,蜀骑败得太快,太轻易,快得让他不敢想象,便是梦中也不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在他们的映象之中,骑兵天生便是步兵的克星,在骑兵面前,步卒便只有被屠的份儿.
但是他们忘了,征北军就是以步卒之力,硬生生地拖垮了名震天下的蒙骑,对付这种突击,蒙骑的冲击力与蜀骑的冲击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丁仇其实已经作好一到两个军阵被对方完会冲垮的心理准备,因为从先前对方的行军队列以前冲锋的气势来看,都似是一支强军,但当双方一交手的时候,对方的真面目就爆露出来了.
这是一支根本就没有打过硬打的骑兵队伍.丁仇给对手下了一个定义,也许在蜀地,他们更大的作用是用来作为仪仗队,或者来吓唬老百姓以及那些乌合之众的.别人的惧怕让他们也飘飘然起来了,当真认为他们就是战场之上的王者,但今天,自己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们,战场之上,更强调的是士兵的作战意志,这支蜀军的作战意志,只怕还远远比不上腾冲的那支蜀军步卒,因为从腾冲过来的消息,胡泽华歼敌俘获虽然超过五千,但自己也损失了两千人,能与胡泽华打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不简单了.
看着蜀骑的预备队没有上来再作徒劳的攻击,而是转身奔向来路,丁仇收回了铁枪,索然无味,对于追杀战场之上的残敌,他毫不兴趣,这是小兵们该干的勾当.哧的一声将铁枪插在地上,伸手摘下脸上的魔鬼面具.”无趣!”他喃喃地道.
对手是跑不了的,在他们的身后,札木合正磨刀霍霍向猪羊呢!就蜀骑这水平,碰上札木合,只怕连一个人也跑不出去.
札木合此时正堵在谢朝谢晖撤退的路上,他只带了三千大帐兵,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很瞧得起对手了.抚摸着手中的星眸,已经好久没有用他杀过敌了,人世之间有奇妙有时真是难以预测,当心目之中一辈子的死敌突然成了朋友,上司,战友的时候,他迷惘过,但当他看到自己的族人在秦州,成州,泰州等地,落地生根,开始了他们以前无法想象的生活的时候,他终于明白,雅尔丹的选择是没有错误的,为了自己的族人,自己这一辈子看来都得为云昭当牛作马了.
他苦笑摇头.
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他没有丝毫担心,这支蜀骑碰上丁仇,根本就没有突击过去的指望,除非他们绕道,但在另外一条道路上,腾冲的湿地正在等着他们,进入了那片区域,对于骑兵来说,就是失败两个字.一支没丁仇杀灭了锐气,仓惶逃回来的队伍,这一仗有何难打.
这一段时间,札木合更多的心思倒是用在整肃军纪之上,蒙军骑兵虽然归化到了征北军麾下,但昔日的一些陋习并没有因此而彻底得到改变,这一次到了荆州,富庶的荆州大地立刻让他们红了眼睛,劫掠之事不时发生.
但现在大帐兵已经不是从前了,在军中,是有着监察院的军法官存在的,每天都会有这样的士兵被提到中军帐前,军法官还是很尊敬自己的,这也许是有着征北府监察院的提点,至少札木合是知道的,这样的违纪士兵在其它部队之中,监察官员是有权自己处置的.
交到了自己手上,反而让自己更加为难.情节较轻的军棍伺候,这些日子以来,躺在帐时原大帐兵已经多达上百人了,更有十几个人因为参与了奸淫,而被砍了脑袋.而在以前,这些行为,他是根本不会理会的.
远处烟尘滚滚,札木合霍地抬起头来,手指之间已是捻上了一根鸣镝,一抬手,鸣镝带着尖锐的啸声冲上了天空,大帐兵开始了碎步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