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2月5日上午九点二十,万小东的比赛进入准备阶段,站在速滑队总教练陈飞身边的石杨让万小东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了一下,随即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低垂了下眼帘,再次抬起头的万小东走到石杨面前。
渐渐靠近的身体,下意识屏住呼吸的石杨看着深埋心底想了念了两年的面孔,长大了,成熟了可曾经的纯真已久,那份透明的好像白开水似的纯粹深深的吸引着石杨跳动剧烈的心。
“师兄,您回来了。”
咚的一声,上一刻剧烈跳动的心好像瞬间停摆了一样,看着堆满整张脸的笑容和没有一丝笑意的双眼,满嘴的苦涩好像要溢出似的,紧抿双唇的石杨让陈飞哈哈哈的笑了,“怎么了,看到最惦记的小师弟怎么还不说话了,不是老打电话问吗。”
带着笑意的调侃让站在面前的万小东脸上的笑容越积越深,可那灿烂的笑容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不断的在石杨的心头来回移动。
缓慢的用力的甚至带着无法原谅的怨,闭了闭眼,聪明的石杨什么都明白了。
扯动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容的石杨走到万小东面前,伸出大手想要落在万小东头顶,可微微闪开的举动刺痛了石杨的心,没有解释而是直接收回手的石杨只是定定的看着万小东,“好好比赛。”
柔声温和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低头的万小东狠狠的咬住牙关,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向运动员热身专区,抻筋、活动四肢,认真细致的准备一点一滴的落在一双隐藏着痛楚的目光中。
“石杨,怎么样?这次不走了吧?”
耳边响起的低声询问让石杨悄悄的吸了一口气,收敛起全部的痛楚转头看向陈飞,挑高眉梢,“教练,不打算接受我啊,你要是不接受我,我只能跑到山里当体育老师啦。”
自我调侃的玩笑惹来陈飞的一阵大笑,用力拍了一下石杨的肩膀,“混小子,等你两年了,你邮寄回来的资料我都看过了,确实不一样,难怪当初你执意出国...。”
边摇头感叹边又忍不住欣喜的陈飞只要想到那成沓的录影带和成捆的资料就忍不住兴奋,陈飞相信,有了石杨,中国速滑队一定会有一个崭新的未来。
10点整,代表着中国参加五百米短道速滑的万小东出场,站在教练席上的石杨默默的看着第三道的万小东,两年了,不知道傻孩子成长到什么程度的石杨需要借由这场比赛好好了解万小东。
只有那样,才能更科学的制定训练计划的石杨不错眼的看着场中红上衣黑裤子的万小东。
而此时的观众席上,焦急等待了快两个小时的耿二凤、万永贵一行人终于看到穿着胸前刻有五星红旗国徽的万小东时,匆匆从大王屯赶来的老少爷们顿时沸腾了,“虎蛋子,二凤,虎蛋子出来了。”
“虎蛋子,俺是你三叔...。”
“虎蛋子、虎蛋子、这边看这边,俺是你大牛叔....。”
西北方,距离塞到略微有些远的地方响起的吼声在巨大的会场内很是吸引,听到喊声的万小东看着穿戴一新的老少爷们们顿时红了眼,他不在乎身边传来的窃窃私语,他也不在乎那一双双略带轻视的目光,他万小东就是农村孩子,他万小东就是大王屯的虎蛋子。
高举手臂冲着远处站起身的父老乡亲举手示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的万小东在万众瞩目中走到了赛道边,走到了自己的战场。
完全称得上四年磨一剑的万小东等待这个机会等待的太久太久了,久的万小东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终其一生都无法走上领奖台,可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特意赶来的大王屯老少乡亲,万小东不允许自己输。
环绕全场的大喇叭里终于响起万小东的名字时,上前一步,举手示意的万小东来到了自己的赛道前,时间缓缓流动。
当分针指向十分时,准备的口号终于响起,弯腰屈膝,准备好的万小东四年的磨炼即将开始,默默的数着心跳,沉心静气的万小东一双闪亮的双眼高高昂起冲天战意,这一刻,即将开始的战斗就是他拼搏的战场,而场边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就是动力的源泉。
枪声响起,刹那间冲出赛道的万小东如一直离弦之箭抢到了第一位,半空中的硝烟还没有散去,万小东已经压倒转弯,惊人的速度,震撼人心的爆发力在声声呐喊中吸引了全场观众。
主场作战,而且还是回到自己家乡,在洋溢着欢腾的会场,环绕全场的解说特意点出了第一位的万小东来自h省,这个消息使得全场观众越发的兴奋,敲锣打鼓声,呐喊助威声,越掀越高,“虎蛋子、冲啊!”
声声呐喊中,第一个冲过终点的万小东以绝对的优势拿到了半决赛的门票,慢慢放缓的速度,起伏的胸口额头还有着点点星光,脸上挂着灿烂笑容的万小东临走时,再次冲着大王屯的老少爷们们挥挥手,才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而这一场完全由万小东主演的冰雪盛宴使得全场一片激昂,也深深的震撼了场边的石杨,完全没想到万小东会成长到如此地步的石杨心中骤然升起的骄傲充斥了整个心头,可石杨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说,肯能那一声祝福都不会被接受。
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被队友包围住的万小东悄悄离开的石杨没有看到万小东那双上一刻还闪亮的双眼刹那的黯淡。
万小东上午的比赛结束了,半决赛将在下午三点半,换下冰鞋床上运动服的万小东回到了运动员专区,冲着等待的陶惟咧嘴笑了一下的万小东没有泄露出一丝的黯然,自得的笑容和特有的大嗓门惹来队友的一阵调侃。
嘻嘻哈哈的跟身边的队友笑闹的万小东没有看到一直站在教练席中石杨的贪婪目光,一上午的时间飞速的划过,下午再次代表中国队参加半决赛的万小东一如既往的勇往直前再次以压倒性的成绩挤进决赛,当半决赛结束,万小东的排名已经遥遥领先占据在了第一位。
如果不出意外,万小东这枚金牌是铁板钉钉了,可无论是石杨还是陈飞都清楚,不到最后,谁也不敢保证,由陈飞出面给万小东做了心理疏导,务必让万小东尽量保持着现有的状态。
好在几年的艰苦训练,万小东虽然依然保持着原有的纯真,但毕竟不再是孩子,点点头,跟着没有比赛的队友一起老老实实的待在运动员专区。
晚上六点半,参加亚冬会男子花样滑冰的陶惟进入后台,开始热身,准备自己的第一项比赛,2分40秒的短节目。
经过改编的《彩云追月》将作为陶惟短节目的曲目,不同于参加国际比赛,身在祖国身在家乡,陶惟更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表演把花滑运动带给到家乡的父老乡亲。
而同样把此次作为点的陶惟知道,这枚金牌对于自己对于中国的花样滑冰太重要了。
正是因为清楚陶惟才越发的希望能够圆满的完成自己的比赛项目,被排在第二组的陶惟在马德明、杨国成双保险的保护下努力的热身,脚踝、膝盖、胯骨、一个个伸展开的筋骨随着时间的推移彻底活动开。
七点二十,陶惟即将上场,站在闸口前,脸上挂着淡笑的陶惟冲着马德明、杨国成点点头冲出了闸口。
“来自中国国家花样滑冰男子花滑队的陶惟同样是来自h省......。”
当陶惟站在场中时,环绕的大喇叭伴随着大王屯父老乡亲特有的乡音响起,举手示意的同时,脸上笑容越发灿烂的陶惟微微点头,音乐响起,伸展双臂急速滑行的陶惟,脸上挂着微笑。
急速滑动中高高跃起的陶惟,跃起的身体在半空中保持直立,阿克谢尔三周1440度完美展现,时隔两年,再次成长的陶惟无论是艺术表现还是技术都在次有了显著的提高。
飘逸的身影,完美的把力与美融合在一起的跳跃即充满了阳刚之气又有着柔美之姿,干净稳健的落冰,落冰的刹那再次伸展的双臂完美到了极点。
虽然此时在中国懂得花样滑冰的人还很少很少,虽然此时在场的观众更多的是外行看热闹,但这并不妨碍对家乡人的支持,轰然响起的掌声中,短短的两分四十秒内,一套由跳跃、旋转、33连跳、联合旋转共8个动作和连接步编排而成的节目完美的展现给在场的观众和裁判员。
优雅又不失矫健的身影,充满力量的跳跃与旋转,甚至完美再现贝尔曼旋转展现出其修长身体惊人柔韧性的陶惟在阵阵欢呼中带给了父老乡亲们一场视觉盛宴。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虽然在场并不了解花滑的观众不断的为陶惟呐喊助威,但真正了解花滑的人却满目震惊。
陶惟这套短节目,不单单衔接完美,而且无论是内容编排,独创性、还是音乐配合都达到了巅峰,感染的表现力,脸上始终没有消退的笑容甚至那双充满柔情惬意的双目,把整首“彩云追月”所需要表达的自由、舒缓、惬意甚至于轻柔完美的展现给全场五千多名观众。
尤为让裁判震惊的是陶惟的持续步,步伐新颖而且与旋转跳跃衔接的没有意思瑕疵,跳跃时,好像腾飞的雄鹰,展翅高翔,落冰时又好像水中的游鱼自由自在,当短短的两分四十秒的音乐声停止时,九名裁判同时沉默了。
尤其是八名来自欧洲的裁判,手中的评分版重的好像无法抬起。
近半个小时的争论后,除了来自荷兰的女裁判员和唯一的亚洲裁判来自日本的男裁判执意不同意给出高分外,陶惟最终的以65.23分数结束了自己短节目的比赛。
分数意外的有点低,第七位出场的陶惟名次仅为第二名,这个结果预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要说不失望是假的,可陶惟知道,此时此刻,除了等待自由滑外没有别的办法,一旦裁判判处分数,他们能做的只能抗议,是,本土作战,陶惟有着绝对优势,可裁判毕竟不是本土的,安慰了一脸怒气的马德明后,有些沉默的陶惟换下了冰鞋。
此时的陶惟并不知道,两年后,在长野冬奥会,同样一个来自荷兰的裁判给予了陶惟毕生难忘的屈辱,后话暂且不提,十四名代表各自国家参加花滑比赛的选手中,短节目中陶惟最终的名字依然保持在第二位,次于来自r国全国冠军近三分。
晚上八点半,比赛彻底结束,胸口有些发闷的陶惟笑呵呵的安慰着满脸阴沉的马德明,好不容易劝好了马德明,满心疲惫的陶惟回到自己房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胸口涨疼涨疼的陶惟感觉胸间像燃烧着一团无名的大火烧的人心涨。
晚上十点半,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腾的一下坐起身的陶惟以为隔壁的杨国成,下地咚咚咚的跑到门口,挤出笑容打开了房门,还没等笑容收起,站在门口一身戎装的荣博远出现在眼前,下意识的想要关门的陶惟看着挡在门上的大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彼此僵持了半响,泄气的陶惟侧身让开门口,缓步走进房间,拉住陶惟冰凉的手指,轻轻关上房门,带着陶惟回到房间的荣博远轻推了一下陶惟,示意陶惟上床别冻到的荣博远一如既往的沉默让陶惟倍感沮丧。
蔫耷耷的低着头坐在床边的陶惟让荣博远有些无奈,等待半响,到底没赢过陶惟的荣博远拽过被子裹住了陶惟,“难受?”
耳边轻声响起的询问让陶惟一直憋在胸口的郁气越发的明显,沉默了半响,点点头没有吭声。
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的荣博远坐在看台上等待了一整天就是为了看陶惟的比赛,为了陶惟把花滑各种分数研究个透的荣博远知道陶惟受委屈也知道发挥出色的陶惟分数并不正常,可荣博远同样知道,无论是申诉还是抗议,得到的只能是越发的不公,尤其是本土作战,陶惟这个亏是吃定了。
无声的摸了摸陶惟头顶,“还有下次。”
再次响起的安慰让陶惟苦笑了一下,“我知道,第一次回到家乡参加比赛,下一次不知道啥时候,我就想着给咱父老乡亲争口气,我知道,欧洲人瞧不起咱,也知道他们认为咱们不行,可荣博远你知道吗,我不比任何人差,无论在技术上还是艺术表现上,我敢叫板任何人,哪怕他是世界冠军我也不惧,我就是不服气,凭啥啊,五年了,我五年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可今天的分数明显的就是给了低分,我这心里堵的慌。”
越说越憋屈的陶惟用力敲着胸口,虽然不断的安慰自己虽然没少遇见这种事,可这一刻,陶惟是真的有些伤心了,五年的汗水和泪水,五年的拼搏,五年的努力很可能付之东流,多少年才等到一次在家乡作战,他就想给父老乡亲看看,他陶惟没忘本没给h省的老少爷们丢人,他也想让早逝的爹娘看看,二娃回来了,以国家运动员的身份回到了黑土地,他给爹娘长脸了。
这一刻心底发狠的陶惟用力砸在胸口的拳头让荣博远心底升起一丝暴躁,拉住陶惟一拳一拳砸在胸口的拳头,紧紧抱住那双攥在一起的手,“没事没事.....。”
边说边抱住陶惟的荣博远渐渐收紧双臂,紧紧抱住情绪有点激动的陶惟,只是以为陶惟只是因为不公而闹情绪的荣博远并不知道陶惟其实更多的是为了早逝的爹娘。
收紧的怀抱和温热的身体,耳边一声声有力而平缓的心跳渐渐平复着陶惟剧烈跳动的心,缓缓闭上疲惫的双眼,第一次伸出手臂抱住荣博远健壮腰身的陶惟只想休息一会,一会就好。
悄悄的告诉自己只要一会就好的陶惟沉默的靠在荣博远的胸口,任由那双温热的大手一下下的轻抚后背,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安静下来的陶惟没有抵挡住来自心底的疲倦,也没有抵住温热的怀抱,趴在荣博远怀里沉沉睡去。
低头看着怀中沉睡的陶惟,动了下唇角的荣博远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弱国无外交,贫国无尊严,公平竞赛只是对于强着而言。弱者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那怕是本土作战,那怕是拼劲全力得到的依然可能是失望。
恒古不变的道理只能慢慢的去改变,虽然气愤虽然无法平息胸间的愤慨,可忍耐和等待是每个人唯一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