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初酿没有再理他,侧头看着帘子外头。
下小雨了,天色乌压压的,让人心里怪不舒坦。她不说话,江深也就僵硬了身子没有再开口,马车里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阴平是离紫阳主城最近的一个郡县,在这里落脚,便可直接与主城里的人联系。
徐初酿看了看外头,雨势不小,正犹豫要不要等把伞再走,江深就已经直接越过她下了车。
这是被她气坏了吧?宁可淋雨也不愿与她多呆。
笑了笑,徐初酿觉得,自己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或许是这三年来难过的时候太多了,已经把情绪都耗了个干净,她现在只觉得轻松。
伸手接了一阵雨,冰凉沁人,她决定多等等,也不急着去那大院子里。
江老太爷是第一个下车去安顿的,两把打伞举在头顶,没让他老人家淋着半分,进屋就捧了热茶歇息,故而心情不错。
“父亲!”
正喝着茶呢,老太爷就听得一声急喝,接着就有雨水迎面溅过来,湿了他的衣角。
“做什么这么慌张?”惊了一跳,老爷子抬头一看,就见他那一向没个正经又骚包的二儿子,眼下浑身湿透,头发都贴在了衣裳上,流下一串串的水迹。大步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就跪下了。
“儿子有事求父亲相帮!”
看他这模样,老爷子倒是觉得稀奇:“怎么?又看上了哪家的美人,要下聘礼?”
江深抬头,雨水顺着下巴淌落地面:“没看上谁家美人,只是想求一顿家法。”
啥?堂前众人都是一惊,江崇走过去就探了探他的额头:“二弟,你没事吧?”
认真地摇头,江深道:“请父亲成全!”
徐初酿等啊等,终于等来了拿着伞的李怀玉。
“就知道没人来接你。”怀玉把伞撑在她头顶,单手扶着她下车,撇嘴道,“我方才可是瞧见了,二公子那两位侍妾分明可以用一把伞,留一把给你,可她们偏偏要分开走,两把伞都用去了。”
无所谓地摆手,徐初酿拉着她道:“习惯了。”
“你就是性子太温和。”怀玉撇嘴,恶狠狠地道,“搁我这儿,看我不打断她们的手!”
被她这佯装凶恶的模样逗笑了,徐初酿随她一起进院子,低声问:“我爹到丹阳了吗?”
徐仙他们走得早,又没有海捕文书,算算日子,应该到了一线城附近。怀玉点头:“你放心,他们安全得很。”
“那……”犹豫片刻,她鼓足勇气问,“我能跟你们一块儿走吗?”
“能啊。”怀玉大大咧咧地就应下,应完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猛地侧头看她,“你说什么?”
徐初酿认真地道:“我想跟你们一块儿走,去找我爹。”
“那……江深这边你怎么交代?”
看向前头大堂的门,徐初酿微笑:“我现在就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初见这姑娘,她是怯懦的、不安的,连生气都小心翼翼。可现在瞧着,她的顾虑好像都已经没了,眼神坚定,身子也站得笔直。
怀玉已经能猜到她要做什么,眼眸微亮。
徐初酿朝她一笑,提起裙摆,跨进了大堂。
江老太爷捏着龙头杖坐在主位上,表情很是微妙,江深依旧跪在下头,满身狼狈。
“给老太爷请安。”徐初酿没多打量,上前便行礼。
“天气凉了。”老太爷看着她道,“你是个怕冷的,就先去暖阁里歇着吧。”
“多谢老太爷。”徐初酿颔首,却没起身,“儿媳还有话想说。”
她已经想好了,就“无子……”这一条,便已经有足够的说服力,江深之前就十分喜欢齐家小姐,休了她把人迎回来,一来能缓解君上与京都那边紧张的关系,二来也能成全他。
京都第一美人,在他诗文里写了不下二十回了。
然而,不等她开口,老太爷就道:“你且慢,这儿还有账没清算呢。”
转头看向江深,他沉怒:“我江家子弟,一向讲究忠孝仁义,你倒是好,偏宠侧室,置正房于危险之中!江徐氏大度,不与你计较,我这个当父亲的却没道理纵容你!”
什么?徐初酿有点茫然,侧头看过去,江深垂眸跪着,竟也没反驳:“儿子认罚。”
江崇双手捧了家法就送了上来,老太爷摆手:“我力气不够,你来。”
“是。”江崇应下,举起那木板站在江深身后,一副要使大力气打死他的模样。
“且慢。”徐初酿开了口。
江深听着就微微勾唇,又飞快将这点得意给压下去,朝旁边的江玄瑾看了一眼。
方才还说他这招没用,看看,人家到底还是心疼他的不是?
江玄瑾还给他一个冷漠的眼神,继续坐着喝茶。
老太爷和蔼地问她:“你有什么要说的?”
徐初酿道:“关于客栈遇贼之事,是我自己离开的房间,与二公子没什么关系,不至于用家法。”
听听,跟他说得那么硬,在其他人前头,却还是护着他的嘛!江深伸手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
上头的老太爷也松了口气。
方才看深儿那么慌张地来让他们帮忙,还以为江徐氏是真与他恩断义绝了,眼下看来,倒还没那么糟糕。
正想着呢,就听她接着道:“再者说,我过门三年而无子,也不曾为家里立过什么功,二公子偏爱侧室也无可厚非。”
笑意一僵,江深缓缓侧头看她。徐初酿跪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语气谦卑:“这么多年承蒙二公子照顾,已经是初酿的福气,二公子才名倾国,是初酿配不上他,忝居正室之位已久,不敢再蒙福荫,还请老太爷赐休书一封,还二公子
自由。”
一字一句,坚定得像是反复说过千百遍了一般,没有停顿,也没有错字。
老太爷傻了眼,江家众人也哗然,江深跪在她旁边,将一切嘈杂都隔开,盯着她问:“你当真舍得?”徐初酿回视他,嘴角轻轻颤了颤,慢慢地却勾起一个恬静的笑:“从来没有得到过,又有什么不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