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婉一进院子门的时候,就看见院子里的春藤椅上,一个纤瘦清丽的身影正卧在那里,旁边的丫头在轻轻的打扇子。
打扇的丫头是静语,手上还包着纱布,自然是因为前些天,被秋儿想法子用花瓶的碎片,割伤了手。
卧在藤椅上的少女,面容俏丽,只是神情却冷冷的,衬得整个人仿佛都没什么温度。
左小婉目光动了动,先前在外面涌起的情绪,都被她想法压了回去,脸上渐渐绽放出一个笑。是她平时,早已千锤百炼的那种固定式微笑。
“玉儿。”
这声音就像是巫咒一样,柔和的却像沁了毒的毒汁,总之是骤然唤醒了两个丫头。
春雨停止了打扇,看向左小婉。不知为什么,或从何时起,她看见这位名义上也是实质上的侯府夫人,不再有从前那一种惶恐和害怕的感觉。
宁承玉并没起身,只是转过脸,和左小婉脸目相对,旋即淡淡道:“早前听嫡母说,很是看重这个丫头,却不想今日前来,竟然在扫洒院子。莫非是嫡母院子中,少了粗使丫头,才特意叫来的吗?”
左小婉扫了静语一眼,静语依然低着头,手中的扇子僵持不动。
她款款走上前,轻柔一笑:“师傅领进门,造化就要看个人了,原先瞧着伶俐的丫头,谁知道竟然总是犯傻,没办法,只好把她调到了外院做事。”
外院做事,就是负责扫地浆洗的粗重活。
宁承玉仿佛淡淡的说道:“既然嫡母又瞧不上了,何不干脆将人再送回,做个顺水人情。”
左小婉唇齿含笑:“人情谁都可以做,也得分时候。这丫头做不了精细活,粗活倒还做得来,我又何必不给她生路。”
春雨看着她,瞧着这话,她不要静语,就是不给静语活路了?
宁承玉看了静语一眼,静语放下扇子,默默地退了下去。只有春雨还站在宁承玉的身侧。
宁承玉这才淡淡道:“嫡母竟出去这样久,真叫承玉好奇。”
左小婉唇边的笑意不变,“是啊,许久不出这个院子,难免觉得乏了。今日玉儿怎地会来此,才真叫为娘好奇。”
见她三句话不离,又把为娘搬出来。春雨有些郁郁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她知道这是自家小姐最忌讳的地方。
宁承玉的面上没什么反应,或者说就算有反应,也不会体现在脸上。
“嫡母走了这半日,不知是去做了什么,又或者……街上可有什么吸引嫡母的?”
宁承玉徐徐慢慢地说道,一边眼睛看着左小婉。
左小婉眸光晃了晃,淡淡一笑:“这街上自然是数十年如一日,又能有什么新鲜,玉儿你今日到我这里来,可是有何事?”
宁承玉这才从藤椅上起了身,春雨虚虚扶了一把。宁承玉从春雨手里接过扇子,摇了摇,说道:“确实有件事,想要问一问嫡母。”
“这般客气作甚,”左小婉笑开来,招着手道,“来,先进屋子说,这院子里太阳大,可别晒哪里了。”
处处温柔,处处贴心。
春雨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或许她一个丫鬟,跟在大小姐身边十几年,从来没有学会逢迎献媚的那一套,心思也还一如既往纯净。
进了屋子,左小婉只是一个眼色,那边秋儿就下去了。春雨约莫明白是下去奉茶去了。
这般严谨的规矩,在她们院子里是根本不可能的。
宁承玉在对待下人方面,总是张弛有度,在某些方面,她严格的过分,但在某些方面,她又是那种在丫鬟面前,最宽宏的主子。
www◆тt kǎn◆¢ ○ 在主位上面坐了,就这么片刻,秋儿已经奉了茶水过来,只消过鼻下一闻,就知道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有什么事,玉儿你说吧?”左小婉放下茶杯,含笑看过来。柔柔说道。
宁承玉抿了一口茶,也放下茶杯,看向左小婉。有些事需要委婉,有些事,最好的方法是单刀直入。
“今日我身边的丫头要出门采办一些东西,结果却被门房给拦住了,自然说是嫡母的意思……承玉想问问,嫡母因何限制我院子里的人出行?”
不说自己出行,而是院子里的,这区别可有些大了。但春雨看着宁承玉的目光,那里明镜一般。
左小婉微微露出了恍然之色,却是又笑了一笑:“原来是这件事,是为娘的疏忽,倒是应当早些跟玉儿你说。”
宁承玉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左小婉的声音缓缓流淌:“不错,是我吩咐了下人,但这样做,自然也是为了玉儿你考虑。”
“为我考虑?”宁承玉微微一顿,声音更加淡淡,“不知嫡母怎样的为我考虑?”
春雨心里已经活络起来,一听见为大小姐考虑,肯定就是那些事关女子名节的事情,的确京都贵女极少离府出行,即便出行,也都是迫不得已。但大小姐连月,已经是几次出门,这对于大小姐这种人家,这种身份来说,都是不常见的事情。
而女子时常外出,对于名声来说,总归也是不好的。
然而,这最多只是私下里的规矩,从未摆在台面上,难道到了此刻,这位夫人还想拿这种东西来限制大小姐出行吗。
可是左小婉一个字没有说,只是看着宁承玉,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宁承玉眸光也是一动,幽幽说道:“请恕承玉愚钝,究竟何事,还请嫡母名言。”
左小婉一下笑了出来,却是那种不加掩饰的轻笑,片刻后她看着宁承玉,眼中有淡淡光彩和笑意:“当然,原本此时就当告诉你,现在说也不妨。我限制玉儿你出行,乃是因为……最近在为你说亲事的缘故。”
一时间,屋子里有长久的静默,仿佛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声响。
宁承玉身旁的春雨,更是瞠目结舌地,耳边回旋着左小婉说的那几个字,说亲事?
宁承玉如古玉一样的无波容颜,如同河面皲裂一样出现了波纹,但也只是一瞬,不过这一瞬,落在左小婉眼里,也是足够了。
引得左小婉,暗笑了一声。还当她真的能沉稳如山,原来不过如此。
任是什么人,找到了罩门以后,都是如此不堪一击。
宁承玉再次抬眼看左小婉,神情平静:“嫡母要为我说亲?”
左小婉柔声道:“不是要,而是已经、在为你说亲了。”
又是片刻静默,春雨冲动之下就出口:“夫人怎地不说一声、就擅自为我家小姐做主?”
话音落,就见左小婉面上柔婉的笑容一收,换上了冷冷笑意:“本夫人在说话,哪容你一个贱婢开口!”
她会对宁承玉“和颜悦色”,可不见得对所有人。
春雨开完口也还没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只是一心为宁承玉心焦。宁承玉淡淡看春雨一眼:“退下。”
春雨脸上涨红了,有些委屈地看着宁承玉。这委屈,却并非为了她自己。
“退下。”宁承玉再次淡淡说。
春雨默默站到了后头,双眸已经是朦胧了起来。
宁承玉看着左小婉,已经先开口岔开:“不知嫡母,怎么会突然要为我说亲?”
左小婉再次露出那温柔的笑意来:“怎么会突然呢,玉儿你及笄都快半年了,按理说,早该给你说亲了,都是前些日子,为娘身子不爽利,拖累了你。现在既然一切都好起来,自然该将你的终身大事,摆到台面上了。”
说的漂漂亮亮,滴水不漏。
可是到底是不是真的滴水不漏,就见仁见智了。将前段时间的不闻不问,美化为自己身子不爽利,倒也是口齿伶俐。
宁承玉唇边掀起一个弧度:“原来嫡母,是因此才不许我出门了?”
左小婉笑意更柔和:“是啊,现在这满京城,正是不安分的时候,你一个娇小姐,出门到底不方便。况且因为玉儿你已经及笄,这亲事一旦定下来,距离出阁也就没多少日子里。这些你一个姑娘可能考虑不周,但是为娘、却不能不为你考虑。”
这世上最让人恶心的是什么,是明明心里恨你恨得想要你死,千方百计使劲手段的要你死,却还是蜜语甜言,说的比天上的繁星还要敞亮光辉。
宁承玉轻轻吐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也罢,既然嫡母已经说了话,那我便不出门了。只是我偶尔吩咐我的丫头们出府,这些,嫡母总不会也拦着吧?”
春雨在身后听着,知道大小姐是退而求其次,暂时不与夫人的锋芒相碰。
可是有些人不这么想,左小婉微微地笑了笑:“玉儿,你距离待嫁也没有多少日子,你身边的人,自然还该留下来伺候你,你如果有什么吩咐的话,叫人来告诉我便是,我会为你叫人出府去办。”
这是一线余地也不留了?
宁承玉却目光再次看向了左小婉,这次仿佛藏了些锐利,左小婉坦然应之,或者说,她再没有比此刻更坦然了。
始终微笑,风度维持的很好,看着宁承玉,更是慈爱的与自己亲骨肉无异。
“玉儿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在我院子里晒了这半日,想是也该乏了。你放心,为娘、一定会尽心、为你挑选一个好夫婿的。”
左小婉咬着牙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