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看见沉香的时候,明显一愣,显然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她脸上便堆满了笑意,不断作揖:“谢天谢地,谢谢菩萨保佑我们大小姐平安无事……”
这装腔作势的模样,让沉香十分恶心。
小桃扶着沉香,挠了挠头:“这酒楼怎么会无缘无故起火?听说,火源还是是从三楼开始蔓延的……”
一个酒楼,最容易失火的地方是厨房,绝对不会是客房。可见是有人有意为之。
结合之前苏嬷嬷的表现,这纵火之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看着苏嬷嬷也在义愤填膺的咒骂,沉香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说,上了马车。小桃紧随其后,苏嬷嬷腿脚不便,伸出手道:“小桃,拉我一把。”
小桃正要帮忙,沉香却和颜悦色的对那老婆子道:“苏嬷嬷,我昨夜被烟熏的难受,要在车上睡觉。这车厢狭小,只怕容不下那么多人。”
苏嬷嬷一愣,赶忙说:“小桃子,你下来,我去伺候小姐。”
“苏嬷嬷年纪大了,我怎么忍心使唤你呢。我看,还是小桃子伺候吧。”不等苏嬷嬷再说,沉香立刻吩咐马夫,“立刻出发。”马夫不敢耽搁,抽了一鞭子,马车便缓缓启动了。
苏嬷嬷急得大叫:“我的包袱还在上面呢……”包袱里有钱,她还可以雇个轿子。
现如今,她两袖清风,只能跟在马车后面跑。由于腿脚不便,还连摔了几次。
沉香挑开帘子,看着那老婆子狼狈不堪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
小桃见她心情好,也跟着笑了。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从乡下来的大小姐很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清。她就是觉得,沉香比府里的千金小姐要好。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天真可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没有苏嬷嬷在眼前晃,沉香顿时觉得舒坦不少。时间也过得极快,不到中午,她们便到了丞相府门口。
小桃下了车,然后摆上脚凳,服侍沉香。沉香整理了整理带着补丁的破衣服,才从车上下来。
门口立着两排的丫鬟,红裙杏袄,身材高挑,模样俊俏,沉香跟她们一比,简直就是路边的乞丐。若是顾氏有心,大可以提前给她弄两身像样的衣服,也不至于让她在下人面前出丑。
“嘻嘻,这就是大小姐呀,穿的可真寒酸。”
“是啊,乡下长大的,果然跟府里的小姐没法比,不过,长得倒是挺漂亮的”
……
听着她们窃窃私语,沉香脸上没有半分羞怯,昂首挺胸,跟着引路的婆子进门。
苏嬷嬷紧赶慢赶,这才赶回来,话还没说,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正栽在沉香脚下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气的苏嬷嬷跳起来要撕沉香的脸。
沉香二话不说,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打的她眼冒金星:“苏嬷嬷,我虽是乡下来的,却到底是丞相府如假包换的大小姐。你这般放肆,可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铿锵有力,不亢不卑。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耳中。刚才还笑话沉香的丫头们,登时噤若寒蝉。可不是,虽是乡下来的,到底是小姐。
沉香杀鸡儆猴,众人再也不敢小看她。沉香立了威,这才满意的踏入丞相府。
丞相府豪华气派,光走到正屋就经过了两条长廊,几条花径,小桃一路跟着,有些战战兢兢。她在丞相府不过是个三等丫鬟,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园子。可是从始至终,沉香连看都没看一眼。
她踏进正屋,环视一周,发现人来的还挺齐全。二姨娘顾氏,三姨娘萧氏,小婶子卢氏,以及老夫人沈氏都在。
顾氏巧舌如簧又年轻貌美,一直颇受丞相叶振濂的宠爱。虽然名义上是姨娘,行使的却是正妻的权力。叶振濂有意将她提做平妻,只是还没时间正式行礼罢了。
前世,沉香的生母薛氏,本该是当家主母,却被一个姨娘爬到头上,作威作福。又受夫君冷落,久而久之便抑郁成疾。沉香回到丞相府没多久,她便去世了。原以为,叶振濂会念在夫妻的情分上,过了三年孝期才会让顾氏提上来。
没想到,不过数月,顾氏便成了丞相府的当家女主人,叶云华成了嫡女。
而她则很快被顾氏扫地出门,嫁去了一无所有的逛平王府。成了慕容祈的妃子,开始了她一生的噩梦。
再见顾氏,沉香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不过,她很快便隐藏起所有的情绪。脚步轻盈的走上前,向几位长辈一一行礼:“沉香拜见祖母,二娘,三娘,小婶。”
沉香动作自然,声音甜美,礼数周到。这着实让众人惊讶,大家都没想到,一个乡野长大的粗鄙丫头,竟出落的这般大方美丽。除却这一身破衣,当真是一个可人儿。
家中姊妹众多,沈氏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孙女倒也没多少期待。可她的表现,倒让人刮目相看。沈氏看她穿的寒酸,不由得朝她招了招手:“丫头,过来。”
沉香来到沈氏身边,看着这个威严又慈祥的老人,感慨万千,眼圈不由得红了。
“好孩子,终于回家了。”沈氏摩挲着她的手,叹了口气,“这小手真凉。在乡下吃了不少苦吧。”
沉香心里感动,在整个丞相府,也只有祖母对子孙不偏不倚。当年,她不敢与祖母亲近,这一生她再也不会错过对她好的人。
“祖母,我不苦,能回到您身边,给您尽孝,沉香很高兴。”沉香这句话是打心底里发出来的。
看着这孩子如此通透,沈氏由衷的点了点头。
“这张小嘴可真甜。”这时,穿着耦合色长裙,头上插着百蝶金钗的三姨娘萧氏,急忙上来,拉住沉香的另一只手,啧啧赞叹,“老夫人,您看咱们大小姐长得多标志,比起云华,可一点不差。”
萧氏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刺激顾氏。看顾氏竭力保持平静,萧氏又添了把火。
“哎哟,怎么说也是我们丞相府里的大小姐,穿的怎么比下人还寒酸。这若是传出去,还不知道别人要说什么闲话呢。”萧氏搓着沉香的手,一脸的心疼,“老夫人,这天都冷了,穿这么少,小手能不凉吗?”
老夫人一听,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去乡下接沉香这件事,一直是顾氏在办。这一路上,随便在哪儿不能给沉香买两件衣服?可见,这顾氏根本没有上心。
不等老夫人责怪,顾氏急忙站起来大声呵斥:“这苏嬷嬷真是越老越糊涂,这大冷的天,怎么忘了把衣服给小姐送去。”说完,又急忙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墨梅:“去,把我给大小姐准备的锦鼠裘拿来。”
这锦鼠裘皮质光滑,非常漂亮,顾氏细心的帮沉香披上,然后嘱咐她多与家中姐妹亲近。
还说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跟她开口。那亲热劲儿,跟亲母女似的。老夫人看顾氏做的还比较得体,本想训斥她,便也压下去了。
顾氏为人精明,知道这丞相府,老夫人便是一尊佛,讨好她便能站稳脚。所以,对老夫人总是殷勤备至。既然老夫人对这丫头好,她怎么可能落于人后。
沉香看在眼里,却并不多说。顾氏怎么嘱托,她都一一应下,十分的恭顺。三姨娘萧氏看沉香软软糯糯,既不向老夫人诉苦,也不敢得罪顾氏,回来这么久,连生母在何处都不问一下,料想她也是个软柿子。
眼中露出一丝鄙视的神情。
三个女人一台戏,有女人的地方大都是叽叽喳喳的。可小婶卢氏从头到尾都是本分的站着,并不见对沉香有多亲近,眼中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
老夫人嘱咐沉香一番,便让人领着回住处休息。沉香给老夫人磕了头,又给长辈行了礼,这才离开。只是,到底是孩子心性,回去的时候,忍不住摸了摸身上这件巧夺天工的锦鼠裘,看起来圾欢喜的样子。
萧氏只觉得沉香到底是乡下来的,鼠目寸光,正觉得没意思。却见她摸着锦鼠裘“咦”了一声。萧氏眼尖,立刻便看出了其中端倪,一把拉住沉香,笑道:“这锦鼠裘可真是个好东西,你二娘对你可真好。来,让三娘好好瞧瞧。”
大家本来要散了,听到萧氏的话,目光又重新聚到了沉香身上。
萧氏一上手就发现,这锦鼠裘分明是重新缝补过的,外面光鲜,里面全是旧的粗布。上面还挂着大大小小的口子。若不细看,是看不出的。只是,粗布本来就硬,如今又烂了,穿在身上简直就如刀割般难受。
萧氏在心中冷笑,她就知道顾氏没按好心。原来,心机都用到了这里。
在丞相府,萧氏处处找顾氏的麻烦,只要能让顾氏倒霉,她可以跟任何人是朋友。现在,她可不是为了帮沉香,而是要让顾氏当众出丑。
所以,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萧氏立刻便极夸张的叫道:“哎哟,赶紧把这东西脱下来吧,脖子都割伤了。”不由分说,便替沉香脱下锦鼠裘,拿给老夫人瞧:“母亲,你看,这衣服虽好看,若穿一两个时辰脖子就被刮烂了。”
老夫人一瞧,那粗硬的布料,又想起沉香来时衣衫破烂,顾氏借口骂苏嬷嬷,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一拍桌子,喝道:“顾氏,怎么说沉香也是我们丞相府的大小姐,容的你这般欺辱?!”
这锦鼠裘是顾氏十七年前嫁入叶家,带来的嫁妆,里子早就穿烂了。只外面仍旧光洁如初,她便想着,沉香没见过世面,糊弄一下就过去了。说不定,她还要感恩戴德呢。可是,墨梅缝补这件锦鼠裘的时候,她亲眼所见,并未有这么多划烂的地方。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她想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脸色像吃颗苍蝇般难看。
“我原以为你八面玲珑,宅心仁厚,振濂提议让你升为平妻,我也未作阻拦。如今看来,你离当家主母的位置,还差的远呢!”
顾氏急的要哭了,却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和血吞,低着头一个劲儿的说:“母亲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沉香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场风波里,她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如一只无辜的小白兔,却又不动声色的借力打力,让顾氏栽了个大跟头。这顾氏若是要恨,也只能恨萧氏,恨不到她头上。
看老夫人训够了,沉香便怯生生的说:“祖母,二娘也是一番好意……”
“傻孩子,到现在你还替她说话?”老夫人拍了拍沉香的手,对她的单纯善良,感动不已,“本想让你先住在顾氏那里一阵,现在看来,直接去东边的香荷园吧。”
香荷园可是前两年,叶老爷为老夫人寿诞修建的,之后便一直空着。可是里面却修的精致漂亮,年前云华问老夫人要,老夫人都没舍得给。没想到,竟让这初来乍到的丫头得了便宜。
顾氏一惊,却也不便多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夫人拉着沉香的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