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围场,地处承德,曾经为蒙古喀喇沁杜楞君王扎锡和翁牛特镇国公吴塔特的领地。
后来自康熙年间起,历任清代皇帝每逢秋天都经常到木兰围场巡视习武,行围狩猎。
“木兰”本系满语,汉语意指“哨鹿”,即捕鹿,是一种狩猎活动。一般在每年的七八月份举行,所以被称作“秋狄”。清朝的“木兰秋狄”与早期的契丹捺钵、金代女真“春水”、“秋山”一脉相承,都曾被游牧民族视为重要活动。
西汉时期的大儒董仲舒曾说:“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庆、赏、刑、罚与春、夏、秋、冬以类相应”。
春夏是万物生长的季节,而秋冬是树木凋零的季节,象征肃杀。
早在满清入关之前,皇太极就说过“夫弓矢我之长技,今不亲骑射,惟耽宴乐,则武备浸弛。朕每出猎,冀不忘骑射,勤练士卒。诸王贝勒务转相告诫,使后世无变祖宗之制。”
所以按时围猎不仅可以使八旗官兵保持骁勇善战和醇朴刻苦的本色,抵御骄奢颓废等恶习的侵蚀。而且皇上秋狝木兰时,往往还要会聚蒙古各部王公,以笼络蒙古上层贵族,以便进一步巩固和发展满蒙关系,加强对漠南、漠北、漠西蒙古三大部的管理。
承德避暑山庄建成后,皇上便于夏日在承德避暑山庄避暑,直到秋狝之后再返回北京。
但随着木兰围场内偷捕鹿只,私取鹿茸之事屡禁不止,野生的鹿越来越少,道光年间秋猎虽未废止,也只能偶尔为之。
是年入夏之后,皇上带着皇贵妃、彤贵妃、祥贵妃、琳妃等人以及两个正得宠的答应小主去了承德避暑山庄避暑。
时至秋季,围猎之事早已安排妥当。
通常按照军队作战制度展开编排,对行军路线、安营、出哨、布围、合围、射猎、罢围等具体活动过程都有严格的规定,场面宏大。
此番皇上打算让几位尚未成年的皇子也参与围猎。
秋日天高云淡,众人齐集木兰围场。
一声令下,万马奔腾,蔚为壮观。
承德避暑山庄,万壑松风宫室内,皇贵妃正在静卧休息。
突然雨落冲进殿来,禀报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皇贵妃惊坐起来,说道:“怎么?难道是詝儿、訢儿随皇上行围出了事?”
雨落道:“六阿哥没事,可是四阿哥从马上摔下来了!”
皇贵妃道:“詝儿生性沉稳,从来不会贪功冒进,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
雨落道:“奴婢不知道,只听说皇上已让人将四阿哥送回宫来了,还指派了上驷院正骨医士来宫里为四阿哥诊治。”
皇贵妃道:“正骨医士?难道已经伤筋动骨?快!快去通知齐太医,让他亲自来诊治。”
雨落未及应声就忙慌慌地跑了出去。
少顷,御前的小禄子等人,以及几个平日伺候四阿哥的太监抬着四阿哥进了殿。
皇贵妃双眼蒙着缎带,仍不能视物。
锦瑟在一旁悄声说道:“娘娘,禄公公送四阿哥回来了。”
皇贵妃双手伸向前方,身子也往前探,唤道:“詝儿!詝儿!”
四阿哥摔伤了动弹不得,只能答道:“静娘娘,孩儿在这。”
皇贵妃摸着锦瑟的胳膊,说道:“快,扶本宫过去。”
又对旁人道:“都给本宫让开!”
皇贵妃抱着四阿哥的头,问道:“还疼不疼了?”
四阿哥道:“疼,但是孩儿还能忍受。”
小禄子在一旁说道:“启禀皇贵妃娘娘,奴才是奉皇上的旨意,送四阿哥回来的。四阿哥出了意外,皇上比谁都着急,可外面的事儿还没完不能亲自送四阿哥回来。皇上说了,等围猎结束马上回来探望四阿哥。”
皇贵妃道:“多谢禄公公。国事为重,四阿哥臣妾自会照顾。”
小禄子道:“奴才就先告退了,请皇贵妃娘娘、四阿哥保重。”
皇贵妃点了点头,小禄子于是带着御前的人返回围场向皇上复命去了。
四阿哥被抬到了他房中的榻上。
皇贵妃坐在他身边,问道:“医士看过了?怎么说?”
四阿哥道:“正骨之后,已简单包扎过。只是医士说,今后有可能会落下残疾。”..
皇贵妃道:“什么?竟然这么严重?你且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静娘娘,到底因何坠马?”
四阿哥道:“其实儿臣也不大清楚。只记得孩儿奉命与五弟、六弟在御前侍卫的保护下策马驰逐群兽。突然马就惊了,将儿臣甩了下来,伤到了大腿。”
皇贵妃道:“事发之时都这几人都在你身边?”
四阿哥道:“的确。也许是马儿一脚踏空受惊了才会发狂。之后孩儿就被御前侍卫抱上了他的马,带着孩儿到了皇阿玛跟前。皇阿玛派了上驷院正骨医士来替孩儿诊治,然后就让小禄子送孩儿回来了。”
皇贵妃道:“那你五弟、六弟现在何处?”
四阿哥道:“皇阿玛留五弟、六弟在围场了,未与孩儿一同回来。”
皇贵妃道:“你可记得保护你们前去行围的御前侍卫首领是谁?”
四阿哥道:“孩儿记得乃是皇阿玛身边的一等侍卫额尔登布。”
这时雨落突然出现在门口,回禀道:“娘娘,齐太医请来了。”
皇贵妃道:“请齐太医进来,替四阿哥诊治。”
雨落道:“齐太医请。”
齐楚进房后施了大礼,跪下道:“微臣叩见皇贵妃娘娘、四阿哥。皇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四阿哥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贵妃道:“免了,免了。齐太医,赶紧看看四阿哥的伤势。”
雨落和锦瑟扶起皇贵妃,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齐楚上前仔细查看四阿哥的伤势。
皇贵妃心急如焚,问道:“到底怎么样?”
四阿哥道:“静娘娘莫要着急,小心伤身伤身,于养眼疾无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孩儿合该有此劫数,怨不得别人。”
齐楚道:“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四阿哥此番不慎伤及筋骨,若想全无遗害是不可能了,日后腿脚行动恐有不便,无法如常人一般自如。微臣只能尽全力使四阿哥减轻痛苦,将影响减到最小。”
皇贵妃怒道:“岂有此理!她们欺人太甚了!”
四阿哥道:“静娘娘息怒,原本就是孩儿自己不当心,与人无尤。”
齐楚也道:“皇贵妃娘娘息怒,请皇贵妃娘娘放心,虽然无法复原如初,但是微臣一定竭尽全力,达到肉眼难辨的程度也是有可能的。”
四阿哥道:“齐太医说的是。长袍长褂子一遮,旁人也看不出来。静娘娘的眼疾要紧,若是气血上涌只怕又会前功尽弃。”
皇贵妃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说道:“本宫没那么容易让她们顺心遂意。只是苦了詝儿你。孝全皇后将你交托于本宫手上,本宫却让你不慎落下腿疾,百年之后让本宫有何面目去见她?”
四阿哥道:“静娘娘无需自责。孩儿年幼长在皇额娘身边时也曾患过天花,脸上落了这几个麻点,皇额娘也是束手无策。此种事情尽是天命,又有几分是人力所能及呢。”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回 恩无论多寡当以死酬 怨不分深浅均惹伤祸
齐楚道:“四阿哥放心,微臣会设法为四阿哥调理面部肌理以及身体。”
四阿哥笑道:“有劳齐太医。”
这时众人听见高成的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众人行礼接驾。
皇上三步并作两步踏入房门,见四阿哥躺在榻上,连忙走过去。
四阿哥见是皇上连忙直起身来,说道:“儿臣叩见皇阿玛。”
皇上道:“都免了。齐太医,四阿哥的伤势如何?”
齐楚未等答话,只见皇贵妃在一旁抽泣起来。
皇上赶快走到皇贵妃身边,小声问道:“静欢,你怎么了?”
皇贵妃道:“皇上别在这问了,孩子听了心里难免难受,还要宽慰咱们。”
皇上点点头,对四阿哥说道:“詝儿,你好生歇着,莫要胡思乱想。雨落,扶着皇贵妃,随朕来。齐太医,你也来。”
齐楚拜别四阿哥,跟在皇上和皇贵妃身后到了正殿。
皇上道:“齐太医,四阿哥的腿伤能否痊愈?”
齐楚道:“四阿哥的腿伤已经伤及筋骨,恐怕难以完全复原,今后也许会落下残疾。但若是仔细调理,与日常生活上无碍,甚至仍可以骑马射箭。”
皇上道:“竟然这么严重?”
皇贵妃语带呜咽地道:“能不严重吗?从那么高的马上摔下来,寻常人都难免会受重伤,更何况詝儿还是个孩子!”
皇上对楚道:“齐太医,你先去四阿哥房里面开方子吧,让太监抓药,不可贻误治疗时机。”
齐楚道:“微臣遵旨。”
说罢连忙退了下去。
皇上扶起皇贵妃,对众人道:“朕亲自扶皇贵妃娘娘回去休息,你们都不用跟着了,在外面守着罢。”
内室中,皇上和皇贵妃分别坐在罗汉榻的两侧,中间由一个四四方方的紫檀木明雕百鸟朝凤图案的小方桌隔着。
皇上道:“静欢,朕知道你眼睛看不见,心里也不畅快,可是方才当着那么多人,你好歹要给朕留些颜面。”
皇贵妃道:“皇上有那么多军国大事要处理,何必还要来臣妾宫里听一个瞎子絮叨?也不必再管詝儿那个可怜的没娘的孩子了,总之我们娘儿几个相依为命就是了。”
皇上伸手想去握皇贵妃的手,却被皇贵妃挣脱,只能微笑着说道:“又使小性儿了不是?你自进宫以来,从未进退失度,一向是后宫众人的典范。怎地如今位居皇贵妃的尊位,手中执掌六宫大权,却越发地有小儿女的行状了?对了,訢儿今日累坏了,朕就没让他去看詝儿,直接让下面的人带他去房里歇着了。訢儿虽然年幼,却有万夫不当之勇,朕很欣慰啊。”..
皇贵妃道:“皇上宠爱幼子本就容易落人口实,今次又出了这样的事儿,岂不是置臣妾于千夫所指的境地?”
皇上道:“你与孝全皇后交好,宫中人所共知,不会疑心于你。”
皇贵妃道:“那史官呢?朝臣呢?又如何?”
皇上道:“静欢,你眼睛还没治好,不要胡思乱想贻误病情,还是要早些把眼睛治好才是。”
皇贵妃道:“每次臣妾与皇上说到要紧之处,皇上就拿臣妾的眼疾出来搪塞。若是臣妾的眼睛一辈子都治不好了,皇上就废了臣妾吧。”
皇上道:“这是什么话?你是朕钦封的皇贵妃,已经昭告天下了。君无戏言,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静欢,这一次是朕的不是,不该让几位阿哥随朕去行围,又没能保护詝儿周全,朕心里也很难过,觉得愧对孝全皇后。你若有所求,但说无妨,朕一概准了。”
皇贵妃道:“臣妾能有什么所求?无外乎是想为几个孩子求得平安罢了。皇上想让他们历练历练,臣妾岂会不支持?只是御前侍卫守护不当才致使四阿哥失足坠马,实在难辞其咎。若是不予以严惩,午夜梦回,让臣妾如何向孝全皇后交待?”
皇上道:“此事朕已经思量过,将那侍卫连降三级,逐出御前,还罚了一年的俸禄。”
皇贵妃道:“御前侍卫大多都是出身满洲八旗贵族,还有不少是宗室子弟,这点俸禄对他们而言又算得了什么?臣妾听詝儿说今次领头的乃是额尔登布,乃是孝穆皇后亲妹妹的儿子。以他的功名富贵,又岂会指望着这些微薄的俸禄?虽说是皇亲国戚,可是他平时当差不当心也就罢了,皇上将几个年幼的皇子托付于他,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不是平日里恃宠生骄的罪过?伤在儿身,痛在娘心。虽然詝儿不是臣妾亲生,却也是臣妾从小看着长大的。臣妾也为人母,自然能够体会孝全皇后对詝儿的一片关爱之心。她生前早已将名分权位抛诸脑后,唯有将这几个孩子郑重其事地当着皇上的面托付给臣妾,臣妾却,却有负于她的嘱托……”
皇贵妃说着情难自已,又抽泣起来。
皇上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皇贵妃的手,皇贵妃此次没有挣脱。
皇上叹了口气道:“朕明白你替孝全皇后照顾詝儿他们的不易。朕小时候也是被别人抚养长大,上书房的师傅跟朕说过,民间有句俗语,后娘难当。多做不是,少做不是,都会落人话柄,真是难为你了。这样罢,朕便派人将额尔登布送去宗人府,可好?”
皇贵妃道:“皇上说得极是。额尔登布虽然是皇上的亲信,可是詝儿是正宫嫡出的皇子,身份尊贵,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呢。这次万一是有人错了主意,那可是动摇大清正统的罪过,不能轻恕啊!”
皇上又叹了一口气,眼中隐隐可见泪花,说道:“若是宪儿还在就好了,他可是皇亲国戚里最出色的孩子,可惜,去得太早了。”
听皇上提到温宪,皇贵妃心头猛地抽紧,疼痛霎时蔓延开来。
皇贵妃轻轻把手从皇上手中抽了出来,交叠放在腿上。
眼上蒙着的缎带已经被泪水打湿,又有一行混着轻微血迹的泪兀自滑落。
皇上看不到皇贵妃的表情,只听她冷冷地说:“若是审不出什么,怕是早被身后的人封了口,那便不需要留了。皇上,詝儿的腿换一个侍卫的命,臣妾尚觉得亏了呢。若是他识时务,肯供出幕后指使的人,那仍可考虑留他一命。”
皇上道:“也好,那便先让宗人府仔细审问着,若有消息,朕再说与你知道。”
皇贵妃眼睛看不见,只是感觉到皇上温热的手指触及她的脸,替她将方才那一滴眼泪抹去。
皇上道:“朕最见不得你流泪,你要杀要剐都可以,只是别伤了身体。”
皇贵妃道:“宫里一个个与臣妾交好的姐妹都离臣妾而去,臣妾的眼泪都已经流干了。可是想想流泪又有什么用?不是臣妾示弱,旁人就能放过臣妾和这几个孩子。”
皇上道:“他们也是朕的孩子,朕会与你一同照顾他们。”
皇贵妃道:“普天之下,哪个孩子又不是皇上的子民呢?宫里面,哪个孩子不指望皇阿玛照拂呢?皇上勤于政务,这些琐碎小事又怎么能顾得过来?”
皇上道:“静欢,你这样说就是怪朕了。”
皇贵妃闭口不言。
皇上无奈,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