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裳面对着梨花带雨的紫盈,安慰的话说了整晚,但她就像是水做的一样,眼泪始终流个不停。
紫盈迷恋方智行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一个大小姐成天追着男人跑也是见怪不怪,但她这么不要命的哭法却是见所未见。
司徒裳将苏醒藏于东院,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司徒裳下定决心,不管受了多少窝囊气都要坚持到底。如若不是郁闷了一整天出门散心,她也不会发现在山庄附近游走的紫盈。
隐贤山庄风景优美,尤其是东院周围的山林。每到夜晚,山谷的风盘旋而上送来阵阵凉意,要不是林中的悬崖过于危险,晚上乘凉的人一定不少。司徒裳仗着武艺高强哪里都敢去,坐在悬崖边上任由寒风扑面,仿佛只有这样她心里才能舒坦些。
得知苏醒在几百里外藏身,难逃司徒将军府派出的杀手撒网式的搜捕,司徒裳几乎未经考虑当即冲下山去。方智行担心她与将军府发生正面冲突,亲自带人与她同行。
方智行等人乔装打扮避人眼目,辗转找到苏醒的地方,不料这个书呆子死活不肯跟他们走,还说了很多司徒裳的坏话。相公当众羞辱自己,司徒裳只是忍耐一言不发,若是换了别的女人恐怕早就气得掉头就走,谁还管他是死是活。
司徒裳的隐忍让苏醒很没面子,如果她真像他说得那么蛮横粗俗,怎么可能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呢!方智行不忍看她难过,紧接着说了些体面话,好让苏醒有台阶下。
苏醒在众人近乎哀求的劝说下,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不料,闻风赶来的杀手早已与司徒裳的骑兵队打起来了,双方僵持不下难分胜负。为免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司徒裳挺身而出制止了这场争斗,方智行趁乱将苏醒带走,确保他的行踪不被发现。
司徒裳救了很多人的性命,但她的立场也变得很尴尬。当初瞒着司徒将军到处寻找苏醒的下落,如今为了维护苏醒不惜与将军府反目,她很难面对自己的家族,俨然已是将军府的叛徒。
即便如此,司徒裳从没后悔过。一如夫妻百日恩,纵使她的夫君并不领情,她还是想守护着他,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死心眼的女人实在是无药可救,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不会改变心意。苏醒刚出走的时候,或许她还会有些犹豫,如此寡情寡义的男人走了拉倒。可是,苏醒走了以后,她的思念却越来越强烈,时常回想起他温柔的眼神开怀的笑容,即使他的眼里并没有她。
司徒裳等到苏醒睡着,掂着酒壶来到悬崖,迎着冷风喝了几口酒,又开始自嘲自己的痴情。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死心眼的女人不止她一个。紫盈跌跌撞撞地爬上悬崖,哭声断断续续好不可怜,往下看一眼还要吓得尖叫,最后只能跪在岩石上抹眼泪。
如果一个人连死的勇气都没有,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紫盈心里惦记着那封诀别信,狠话已经放出去了,她要是回去的话,肯定会沦为笑柄!自尊心严重受创的紫盈相当脆弱,就算面对好姐妹她也觉得无地自容!
紫盈的哭声越来越微弱,司徒裳认清她的面貌以后,先是躲在一旁看她要做什么,后来觉得不太对劲,终于忍不住现身劝阻她跳崖的荒唐行径。
起初,紫盈的反应相当激烈,狠下心肠要跳下去。司徒裳急中生智,绘声绘色地描绘各种死相,在她口中摔死的人最惨,连具完整的尸骨都没有。紫盈花容失色连连后退,原本就没多少勇气,听她这么一说更不敢寻死了。她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大声哭泣发泄心中的痛苦。
司徒裳拿她没辙,委婉地询问她为何寻死,其实不问她心里也有底,只是想跟紫盈拉近距离。一想到方智行,紫盈的话就多了起来,毫无保留地告诉司徒裳一切,着重说明方智行对她的情意以及有缘无分的委屈。
紫盈和司徒裳是一路人,相似的遭遇使得她们同病相怜。作为回报,司徒裳将自己的不幸告诉了她。紫盈听得热泪盈眶,也不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可怜的认了。
紫盈终于答应跟司徒裳回去,只是她还不能面对陆婉婉和小兰,央求司徒裳找个地方将她藏起来。司徒裳对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没有什么防备,便带着她回到东院陪她度过漫漫长夜。
何武睡前喝了很多茶水,到了半夜憋醒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夜深人静,哪儿有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循着哭声找来,看见陆婉婉和小兰哭得伤心,好心上前安慰几句,却被小兰骂得找不着北。
何武抱着膀子灰溜溜地往回走,居然又听到凄惨的哭声。凑近一看,原来是司徒裳和紫盈互相哭诉。何武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跑回去找陆婉婉和小兰,冒着被掐死的危险告诉她们这个重大发现。
陆婉婉和小兰丢下伤痕累累的何武,一阵风似地冲向东院。东院某处不起眼的角落透出昏暗的灯光,走过去仔细听,果然有人伤心垂泣。
司徒裳倒杯酒递给紫盈:“来,喝杯酒暖暖身子,有力气了咱们再说。”
紫盈可怜兮兮地握着酒杯,瘦弱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我、我没喝过酒……”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快,喝了它!”司徒裳猛地拍了下她的背,拎起酒壶对嘴灌了几口。
紫盈抿了一小口,辛辣的酒呛得她眼泪直流:“咳咳,咳咳……这是什么东酒啊,好难喝……”
司徒裳好笑地看着她:“你啊,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你爹给你找个好婆家也是为你着想。方公子是个好人,不过他真的不适合你,依我看哪,二殿下是不错的人选,你们都是受过伤的人,更懂得珍惜感情啊!”
紫盈皱着眉头,小声嘀咕道:“你是劝我想开还是让我更难过呀,都是受过伤的人,这话听起来好别扭!”
司徒裳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二殿下有眼光,我妹子是个千里挑一的好女人,可惜她心里已经有人了。盈儿,日后你若与二殿下成了亲,想想你受过的苦,将心比心两人好好过吧!”
紫盈不由沉默,既然死也死不了,看来只能接受父亲的安排了。
陆婉婉和小兰看见紫盈,想也不想直奔向前。小兰哭喊着抱住她,激动地险些背过气去。
“小姐,小姐啊……”紫盈见到小兰,羞愧地哭了起来。她只顾自己的感受,却不曾想关爱她的人会有多么着急。
司徒裳热情地拉着陆婉婉坐下喝酒:“妹子,好久不见了,快跟大姐说说你和云公子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去九淡岭找你还顺利吧?”
“还好,有惊无险!”陆婉婉简单地说了句,转而问道,“大姐,你在哪儿找到盈儿的,我和小兰都快担心死了!”
司徒裳指了指身后:“喏,就在悬崖边上,这小丫头爬上去又不敢跳了,是我劝她回来的。”
陆婉婉眼看紫盈和小兰哭成一团,释然地叹道:“没事就好,相信盈儿以后再也不会做傻事了。”
“大姐……”陆婉婉试探着问了声,“你找到苏状元了吗?他没事吧!”
司徒裳苦笑着点点头:“找到了,不然我怎会回来呢!”
“那他……”陆婉婉东张西望小声地说,“他住在这儿还习惯吗?”
“会习惯的,外面更不安全!”
司徒裳似有难言之隐,陆婉婉正寻思着换个话题,忽闻隔壁有人大喊大叫。
“大半夜的哭什么呢?哭丧的啊!吵死人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司徒裳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隔壁那人不停抱怨,踹得房门咣当响,还把碗碟砸了个稀巴烂。
紫盈和小兰面面相觑,陆婉婉纳闷地看向隔壁,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不像是隐贤山庄的人。说话的口气很暴躁,也不像是前来求学的文人。东院虽是学徒聚集之地,却也不曾见过这么无礼的人。
紫盈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小兰生怕别人知道今晚的事,拉着她就要回去。司徒裳勉强地笑了笑:“没事的,你们别怕,他不知道你们是谁!夜深了,我就不留你们了,回去休息吧!”
小兰连连点头,拉着紫盈仓惶逃走。陆婉婉留意到司徒裳的表情很不自然,便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妹子啊,你也回去吧,改天我再找你喝酒!”
司徒裳下了逐客令,陆婉婉不走也得走了,刚要告辞却见隔壁泛起火光。司徒裳神色大变,飞身跃过院墙转眼不见踪影。
陆婉婉愣了会儿,随即反应过来拎着水桶追了出去,不管隔壁的那个人是谁都得先把火扑灭。
陆婉婉撞开院门,只见靠近花坛的那扇窗子直冒黑烟,很明显是那个人在房里放火。司徒裳扯下晾在竹竿上的被子蒙住脑袋踹开房门,陆婉婉跟进去用满满一桶水浇熄正在燃烧的窗帘。
司徒裳扑灭房里零星的火光,心里不由后怕,好在发现得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陆婉婉趴在窗口不停咳嗽,隔着烟雾隐约看见那个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